第4章 海的女儿？（2/2）
罗细心观察，注意到了更多不寻常的细节。晴风行走坐卧之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与她那看似稚嫩年龄完全不符的优雅仪态，那不是后天习得的礼仪，更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一种历经漫长岁月沉淀下来的风姿。偶尔，当她以为无人注意，伸展手臂或微微活动肩膀时，罗似乎瞥见她后背肩胛骨的位置，会极其短暂地闪过一抹极其微弱的青色流光，那光芒虚幻而纯净，转瞬即逝，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光线玩弄的错觉。
而她体内那所谓的能量波动，也透着十足的古怪。大部分时间沉寂得如同死水，感知不到任何魂力迹象，但有时，又会像被什么东西从内部猛地撞击了一下，不受控制地泄露出一丝冰冷、锐利、带着某种古老威严的气息，但那气息甫一出现，便会被一股更强的无形力量强行压回深处，恢复死寂。
三天后，叶小夜风尘仆仆地归来，背着一筐辛苦寻来的草药。他脸上带着完成任务的笑意，然而，这笑意在他锐利的目光触及安静地坐在客厅里的晴风时，瞬间冻结、冷却了下来。他的眼神变得如同嗅到致命危险的野兽，充满了警惕与审视。
趁着晴风按照医嘱上楼休息的间隙，叶小夜一把将罗拉到了庭院最偏僻的角落，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罗，”小夜压低声音，他的尾巴不像往常那样悠闲摆动，而是焦躁地扫着地面，显示出他内心的极度不安，“你不觉得她出现得太诡异了吗？时间，地点，方式——海边？溺水？偏偏在你因为那个云霄梦离开，心情最低落的时候？还有她身上那种感觉…” 他金色的瞳孔危险地眯起，声音压得更低，“…虚无，空洞，不像活人，更像…某种披着人皮的未知存在。”
罗皱了皱眉，他对小夜的直觉一向信任，但此刻，看着屋内方向，他心中那份保护欲占了上风：“小夜，她失忆了，浑身是谜，但也确实无助。我们没有证据，别这样恶意揣测一个落难的人。”
“无助？”小夜几乎要嗤笑出来，但他忍住了，眼神却越发锐利如刀，仿佛要劈开一切伪装，“我常年与森林、与魔兽打交道，相信我，我闻到的不是无助！是更古老、更危险的东西！是虚空最底下、最深处那些不见天日的、本不该被惊醒的味道！”
罗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相信我的感觉，小夜。至少目前，她没有表现出任何恶意。给她点时间，也给我们一点观察的时间。”
叶小夜盯着他看了半晌，最终叹了口气，尾巴垂了下来，但眼神里的担忧和警惕并未散去：“希望你的感觉是对的，罗。但我一定会盯着她。”
冲突暂时被压下，但一丝紧张的暗流，已然在别墅内悄然滋生。
一个没有月亮的深夜，乌云密布，海风渐强。罗被窗外骤起的、呼啸的风声惊醒。他起身，想去检查窗户是否关牢，却无意间瞥见面向大海的露台上，立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是晴风。她只穿着那件单薄的、属于云霄梦的白色亚麻衬衫，赤着双脚，站在那里，面对着漆黑如墨、翻涌咆哮的大海。狂野的海风撕扯着她的长发和过于宽大的衣襟，布料紧紧贴在她身上，愈发勾勒出那具单薄身躯下惊人的曲线。她微微仰着头，闭着双眼，双臂以一种奇异的、近乎拥抱亦或是献祭般的姿势，向着黑暗的天空张开。
就在那一刹那，罗的心脏几乎骤停——他清晰地看到，在她光洁白皙的后背，肩胛骨的位置，两片纯粹由幽青色光芒构成的、虚幻而华美、纹路复杂如星辰轨迹的巨大羽翼轮廓，倏然展开！那光翼巨大而朦胧，仿佛由凝聚的月光和风编织而成，带着一种非人间的、神圣又诡异的美感。然而，这景象仅仅持续了一瞬，如同幻觉般，又瞬间隐没，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晴风？”罗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推开通往露台的玻璃门，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惊疑。
她猛地转身，眼中有一闪而逝的慌乱，如同受惊的小鹿，但迅速被她那惯有的、墨蓝色的平静所覆盖。“…哥哥。”她放下手臂，声音被呼啸的风声吹得有些飘忽不定，“有点闷，出来透透气。”
罗没有追问刚才那惊人的一幕，他只是快步走上前，脱下自己的睡衣外套，不由分说地披在她冰凉的肩膀上，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关切：“风太大了，你会着凉的。”
晴风没有拒绝，也没有解释，只是顺从地拢紧了带着罗体温的外套，目光却依旧固执地投向那片吞噬了一切光线的、黑暗而狂暴的海面。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风声和海浪的咆哮在耳边喧嚣。许久，她极轻地开口，声音微弱得几乎要被风撕碎：
“哥哥…”
“嗯？”罗侧耳倾听。
“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其实…不是你看到的样子，”她停顿了很久，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深海的海沟中艰难地浮起，承载着难以言说的重量，“甚至…我的存在本身，就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危险…你会恨我吗？会后悔…今天收留我吗？”
罗微微一怔，看着她被风吹得凌乱的黑发和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融入夜色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有疑惑，有担忧，但更多的，是这些天相处下来产生的、一种想要守护这份脆弱的责任。他露出一个温和而坚定的笑容，抬手，轻轻拂开她脸上被风吹乱的发丝，动作自然得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
“傻话。”他的声音不高，却在呼啸的风声中显得格外清晰而坚定，“无论你曾经是谁，无论你来自哪里，无论你背负着什么，既然你叫了我一声哥哥，那么，你就是我罗要保护的妹妹。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保护你，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晴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仿佛他这句话比深夜的寒风更能穿透她的躯体。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更紧地抓住了肩头上那件属于罗的外套，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海风猛烈地灌入露台，送来她一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近乎哽咽的微弱叹息，那叹息最终消散在无边的、咆哮的夜色里，了无痕迹。露台之外，只有那片永恒而黑暗的大海，在不知疲倦地、一遍又一遍地拍打着崖壁，仿佛在诉说着某个无人知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