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值刽子手(2/2)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呜咽从我喉咙深处挤了出来。我双腿一软,眼前瞬间一片漆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重重地撞在冰冷坚硬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墙壁的冰冷透过薄薄的衬衫刺入脊背,却远不及心头那股灭顶的绝望来得刺骨。
“阿哲!”李婉惊恐地扶住我,她的眼泪滴在我的手臂上,滚烫灼人。
医生也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先生!先生你没事吧?”
我用力甩开他们的搀扶,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试图把那股翻涌上来的腥甜压下去。我的眼睛死死闭着,不敢再睁开,不敢再看一眼那扇观察窗,不敢再看一眼那个猩红的、宣判死刑的数字!
不!不可能!一定是看错了!一定是太累眼花了!我强迫自己睁开眼睛,视线带着祈求再次投向那扇小窗——
猩红的 **$0.00** !纹丝不动!冷酷地悬在那里,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流血的伤口!它甚至…似乎比刚才更加凝实、更加刺眼!
绝望如同冰冷粘稠的沥青,瞬间灌满了我的四肢百骸,将我牢牢地钉死在原地,动弹不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深入骨髓的冰冷。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李婉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的话语,像一根烧红的针,猛地刺进我混沌的意识:“医生!做配型!立刻!马上做!抽我的血!抽我的骨髓!只要能救瑶瑶!倾家荡产我也认了!我这就去筹钱!卖房子!卖血!什么都行!”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疯狂和决绝。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猛地一抽!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我的脖颈!我几乎是惊恐地、僵硬地转动脖颈,视线不受控制地,缓缓移向身旁的妻子李婉。
目光落在她头顶的瞬间——
轰隆!
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我灵魂最深处炸开!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感觉都被这惊骇欲绝的景象彻底摧毁!
李婉的头顶,悬浮着一个数字!
不是灰色,不是黯淡,更不是象征死亡的猩红!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纯粹到极致的、仿佛由熔化的黄金和星辰核心的光辉共同铸就的金色!它散发着温暖、磅礴、充满无限生机的光芒,将周围惨白的灯光都映衬得黯然失色!
那数字是如此巨大,如此辉煌,如此…触目惊心——
**$1,000,000**
一百万!
这个数字像一道狂暴的闪电,瞬间撕裂了我意识中的所有黑暗,却带来了更深邃、更冰冷、更令人窒息的恐怖!它的存在本身,就在无声地、震耳欲聋地宣告着一个规则,一个我早已熟悉却从未如此痛恨的规则:等价交换!生命的等价交换!
李婉这条命的价值…正好等同于…瑶瑶那条命的价格?!
这个念头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脏!我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瞬间冻僵了全身的血液!
“不…”一个破碎的音节从我颤抖的唇间溢出,轻得如同叹息,却耗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阿哲?你说什么?”李婉泪眼朦胧地看向我,她脸上还带着那种为女儿不顾一切的、近乎神圣的决绝光辉。她完全没有意识到,此刻在我眼中,她头顶那串辉煌的金色数字,已经将她标记为一件…完美的祭品!一件可以用来换取女儿性命的…等价物!
医生看看我惨白如纸、失魂落魄的脸,又看看悲痛欲绝的李婉,叹了口气,语气沉重但不容置疑:“家属的心情我们理解,但请务必冷静。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孩子的情况非常危急,每一分钟都耽误不起。配型筛查需要尽快进行,这是第一步。另外,后续无论是化疗还是移植,费用都非常高昂,保守估计至少需要一百万以上。你们…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和经济准备。现在,请这位女士(他看向李婉)跟我去采血室,先做初步配型筛查和必要的血液检查。”
“好!好!我马上去!”李婉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就要跟着医生走。
“等等!”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声音像砂纸摩擦过生锈的铁皮,沙哑刺耳得连自己都心惊。
李婉和医生同时惊愕地停住脚步,看向我。李婉眼中是困惑不解,医生则带着一丝被打断的不耐烦。
我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维持住一丝清醒。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残叶,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衬衫。我艰难地抬起手,指向李婉——不,是指向她头顶那串只有我能看见的、辉煌得刺眼的金色数字!
“婉…婉婉…”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的血块,“别…别去…”
李婉眼中的困惑更深了,眉头紧蹙:“阿哲?你怎么了?你疯了吗?那是我们的瑶瑶啊!现在每一秒都不能耽误!”
“不…不是…”我剧烈地喘息着,巨大的恐惧和那个可怕的认知像两座大山,死死压在我的胸口,让我几乎无法呼吸。我看着她,看着这个与我同床共枕十几年、此刻为了女儿甘愿付出一切的女人,看着她头顶那串象征着“等价”的金色数字,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我淹没。
我知道,一旦说出口,那个维系着我们平凡世界的脆弱薄膜将被彻底撕裂。我将不再是丈夫,不再是父亲,我将成为一个怪物,一个洞悉生命最冰冷价码的怪物。但我别无选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走向那个…用她自己换回女儿的、注定的祭坛!
“你的命…”我死死盯着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这破碎的、带着血腥味的字句,手指颤抖着,固执地指向她头顶那片虚无的金光,“你的命…值她的命!”
李婉瞬间僵住了,脸上那种不顾一切的决绝表情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茫然和震惊,仿佛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医生也皱紧了眉头,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消毒水味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刮过我的气管。我知道,深渊就在脚下。我颤抖着,指向那片只有我能看见的、悬浮于妻子头顶的、辉煌而残酷的金色光芒,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清晰:
“我能看见…生命的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