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火种入江,顺流而东(2/2)
箱子最上方,压着一张纸条,上面是曹髦龙飞凤舞的批注:“真伪自辨,勿掩其功,勿饰其败。史笔如刀,当刻其骨。”
钟会捧着那些残卷,指尖微微颤抖,纸页边缘刮过皮肤,带来一阵细微刺痛。
他仿佛能透过这些字迹,看到那个在陇右苦苦支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身影。
他看到了姜维的雄才大略,也看到了他的无奈与悲凉。
曹髦送来这些,不是命令,而是一种信任,一种身为帝王却尊重历史真相的胸怀。
他默然良久,将所有书卷一一归位,重新坐回案前。
之前所有的犹豫与权衡都已烟消云散,他提起笔,蘸饱了浓墨,在竹简上郑重写下:
“维以一州之兵,屡扰中原,虽败,其志不屈;今之降,非为苟全性命,实为保全蜀中数十万生民。大丈夫行事,当如是也。”
落笔之时,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笔尖划过竹片的沙沙声,宛如松风穿林。
一笔落下,万壑松风。
而在西南一隅,另一双手也正牵引着命运之丝。
成都,天工织坊。
继“一统锦”之后,柳娘正率领着最优秀的织娘们,挑战一项更艰巨的任务。
她们正在赶制一幅长达十丈的“长江万里图锦”。
这一次,她们不再使用艳丽的色彩。
染丝之水,取自岷山之巅融化的积雪,清冽甘甜,掬一捧入口,舌底生寒;丝线之色,是深浅不一的青、蓝、灰、白,模拟江水在不同光影、不同水深下的变化。
织机吱呀作响,梭子往来如电,织娘们指尖被丝线磨得微红,却仍稳稳牵引着每一根经纬。
织锦的纹样,更是复杂到了极致,夔门之险,巫峡之奇,赤壁之浪,尽数被她们用丝线重现于锦缎之上——指尖抚过,能感受到浪涛的起伏、山岩的嶙峋,仿佛整条大江在掌心流动。
这已不是一幅织锦,而是一份精确到每一处重要渡口和沿江要塞的军事地图,却又被巧妙地伪装在艺术性的波涛云纹之下。
数日后,图锦完工。
柳娘亲自将其卷好,交由官府选派的最可靠的商队。
有相熟的老舟子看着这素雅却气势磅礴的图锦,不解地问:“柳大家,这锦缎不比‘一统锦’那般讨喜,怕是卖不上价钱,为何如此费心?”
柳娘看着商船即将没入晨雾的影子,轻声回答:“老丈,这次我们不是去送锦,是去送一个念想。让江东的人们亲眼看看,亲手摸摸,他们守着的那条江,和我们脚下的这条江,本就是同一条。这天下,本就是一脉相连。”
话音刚落,张让的身影出现在织坊门口,他径直走到曹髦临时下榻的偏殿,神色凝重地呈上一份用蜂蜡密封的急报。
“陛下,江东细作最新消息。”
曹髦接过,拆开火漆,指尖沾上微温的蜡屑。
密报上说,孙綝的禁令愈发严厉,在沿江各郡县设下重重关卡,凡查获携带“一统锦”者,货物没收,人则当场斩首。
然而,高压之下,黑市的价格反而一路飙升。
尤其是在丹阳、吴郡、会稽这些豪族聚集之地,私下收藏“一统锦”已成为一种风潮。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有吴宫的宦官借为后宫采办之名,用重金从黑市购得数匹精品,藏于私室,只为在宫中斗富时炫耀。
曹髦看完,脸上毫无波澜,将密报凑到烛火上点燃,纸页蜷曲焦黑,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化为灰烬飘落。
他拿起朱笔,在手边的一张白纸上写下八个字,递给张让。
“火不止,风自起。”
张让看着这八个字,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指尖冰凉。
天子布下的这把火,已经不需要再添柴了,它自己就能引来燎原的狂风。
是夜,涪城行宫。
此地已是蜀地东境,距离吴国边界不过数百里。
曹髦独坐灯下,面前摊开的,是一幅他亲手绘制,标注得密密麻麻的《江东形势舆图》。
羊皮地图铺展于案,边缘微微翘起,朱砂圈点处已被反复摩挲,留下淡淡指痕。
他的目光,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用朱笔在两个地方重重地画了圈——柴桑、濡须。
那是东吴长江防线的两个关键支点,也是昔日周瑜与曹操反复争夺的要害。
烛光摇曳,将他年轻而深邃的侧脸映在墙壁上,影子被拉得巨大,仿佛一尊俯瞰棋盘的神只。
“张让。”他低声唤道。
“奴婢在。”
“明日,遣能言善辩之使,携朕亲笔信,赴建业。”曹髦的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内容却石破天惊,“就说朕感念昔日周郎之风采,欲与吴主孙亮,共祭其墓。”
张让心头狂跳,这……这是何等惊世骇俗的提议!
魏帝要和吴主一起祭拜吴国的大都督?
曹髦仿佛没有看到他的惊愕,指尖轻轻敲击着地图上的建业城,补充道:“哦,对了。顺便让使者问问吴主,他府上的帐帘旧了没有?朕这里新出了一批蜀锦,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