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一纸残信,挑动骨肉(2/2)
府中上下的说辞都是“大将军体虚,需得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
她当时悲痛欲绝,跪在门外整整三日,膝盖淤青溃烂,却只换来一句冰冷的通传。
原来……原来如此!
“好一个‘体虚需静养’……”羊徽瑜的唇边逸出一丝冰冷的笑,那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凄厉,“原来你们早已议定了乾坤!”
丈夫戎马一生,为司马家打下这片基业,尸骨未寒,他的亲弟弟,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谋夺他的一切!
她想起了自己那被过继给兄长、尚在襁褓中的嗣子司马攸,想起了司马昭如今大权在握、日益骄横的姿态。
一股滔天的恨意与屈辱涌上心头,胸口剧烈起伏,喉咙发紧,几乎窒息。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屋角的鎏金香炉旁。
炉内的炭火正旺,发出暗红的光,热浪扑面而来,灼得脸颊发烫。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张残信,纸页在火光中泛出焦黄的边,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其投入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
纸张瞬间卷曲,变黑,化为灰烬,升腾起一缕青烟,带着烧焦的墨臭。
“吾夫骨未寒,弟已欲篡其后——司马昭,你愧对司马家的列祖列宗!”她对着跳动的火苗,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不大,却字字泣血。
就在羊徽瑜烧毁残信不久,一条模糊的消息已随风雪传入禁军营地。
京城北营,中垒将军胡奋的营帐内,火盆噼啪作响,炭块崩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禁军校尉冯诩奉了密旨,巡查至此。
他掀帘而入,带进一阵凛冽寒风,随即低声唤胡奋至帐角,压住嗓音道:“陛下担忧同室操戈……有人欲效成济之事。”
胡奋抬眼看他,眸光一闪,手中棋子悄然收紧。
冯诩又低语一句:“北营近日议论纷纷,都说当年平寿亭侯驾崩得太急,如今又有废长立幼之议,怕是要重演高平陵故事。”
说完,他默默退出帐外,身影没入风雪之中。
三更时分,丞相府的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司马昭烦躁地来回踱步,皮靴踏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回响。
案头茶盏早已凉透,浮着一层薄薄的茶渍。
一名心腹快步入内,低声密报:“主公,刚得到的消息,羊夫人近日常与太傅(司马孚)府上来往,并且……她将府中原有的守卫都调换了,换上的,大多是当年跟随先大将军的那些亲兵旧部。”
司马昭脚步一顿,眉峰紧锁。
司马孚是他的叔父,在族中德高望重,羊徽瑜与他频繁接触,绝非小事。
话音未落,另一名探子匆匆赶到,神色慌张:“主公,宫里传出风声,说……说羊夫人悲愤先大将军无后,准备明日联合太傅及一众元老,上表请立齐王攸为大将军府的嫡嗣,并请陛下下旨,由太傅辅佐,废除主公您的监国之权!”
“什么?!”司马昭猛然转身,眼中怒火翻涌,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无数可能——若此事成真,他多年经营将毁于一旦;可若贸然压制,又恐激起宗室反弹,授人以柄……
他一把推开探子,抓起屏风上的玄色大氅便往外走。
“主公,不可!”左右心腹纷纷上前劝阻,“夜深天寒,况且这只是流言,未必是真……”
“滚开!”司马昭怒喝一声,将众人推开,“流言?今日是流言,明日就是诏书!今日我不去争这个名分,明日他们就会在我的灵前,拥立别人!”
子夜,大雪封门。
司马府的大门紧闭,任凭司马昭的亲兵如何砸门,里面都毫无动静。
敲击声在雪夜里回荡,惊起飞鸟。
良久,门才开了一条缝,一个老家奴探出头来,战战兢兢地说夫人已经歇下,不见外客。
司马昭哪里还管这些,一把推开大门,带着一身寒气,径直闯入正堂。
正堂之内,香烟缭绕,羊徽瑜竟还未睡,依旧穿着那身素服,在佛前闭目诵经,木鱼声轻缓而规律,对他的到来恍若未闻。
“嫂嫂真是好清修!”司马昭的声音如同淬了冰,在空旷的大堂里回响,“外面天都快被你捅破了,你倒还在这里念经!我问你,那些说你要废我子、立他族,夺我权位的流言,可是真的?”
羊徽瑜缓缓睁开眼睛,诵经声戛然而止。
她站起身,慢慢转向司马昭,那双曾经温柔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刺骨的冰冷。
“先夫临终托孤,非托于弟,乃托于礼。”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你身负兵权重任,本当辅佐幼主,安定社稷,以慰兄长在天之灵。却屡屡以‘代行天命’自居,可知天下人如何看待我司马一门?”
“住口!”司马昭被她这番话戳中了痛处,怒极反笑,“好一个托于礼!我为司马家出生入死,平定淮南,才有今日的局面!你一个妇道人家,竟敢在背后勾结外人,动摇我的根基!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叔叔?还有没有司马家的祖宗?”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手,将供桌上的青铜香炉狠狠扫落在地!
“哐当”一声巨响,香炉翻滚,滚烫的木灰香屑四溅而出,几块烧红的炭火落在名贵的波斯地毯上,灼烧出几个黑洞,冒出缕缕青烟,空气中顿时弥漫着焦糊与檀香混杂的怪味。
高悬于墙上的司马家列祖列宗牌位,也被这巨大的震动惊得摇摇欲坠,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而在那间被亵渎的祠堂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羊徽瑜看着散落一地的祖宗牌位和满地狼藉,眼中最后一点温情也已熄灭,只剩下死寂。
司马昭胸膛剧烈起伏,滔天的怒火在掀翻香炉的那一刻达到了顶点,此刻却化为一种更加阴冷的对峙。
两人隔着一地灰烬,四目相对,谁也不肯先开口,寂静中,只听得见残炭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和彼此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
遥远的宫墙之上,凭栏而望的曹髦接到了内侍的急报。
他听着司马府方向传来的隐约喧嚣,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轻笑。
“家不和,何以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