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红巾暗涌,局中套局(1/2)
荀勖只觉那股凉气仿佛化作了无数细小的冰针,扎进了他的四肢百骸,肌肤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连指尖都微微发麻。
烛火在铜兽口中跳动,光影摇曳,将他投在墙上的影子拉得扭曲而狰狞,宛如鬼魅附身。
他并非畏惧鬼神之说,而是畏惧这鬼神之说背后的人心——那藏于暗处、无声蠕动的阴谋之网。
魏武帝巡城,虎卫归位——这哪里是什么奇谈?
分明是一篇檄文,一篇用鬼神做外衣,向天下所有心怀故国之人发出的集结令!
“红巾出,旧部聚,龙在渊,虎离山。”他反复咀嚼着这句童谣,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钉子,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耳畔仿佛响起铁甲相击的铮鸣,又似战鼓低沉地擂动在胸腔深处。
红巾,是当年黄巾乱贼的标志,但也是军中血誓的象征——染血为盟,焚香立誓,一寸布一条命。
龙在渊,虎离山……龙,自然是指那位被囚于深宫的天子,而虎,难道是指……他不敢再想下去,喉头干涩,像是吞了一口沙砾。
他猛地站起身,几乎是撞开了书房的门,木门“砰”地砸在墙上,惊起檐下栖鸟一阵扑翅。
冷风裹挟着庭院中枯叶的腐味灌入室内,他对着院中亲信低吼:“速取近五日所有城门出入簿,尤其是东门!再派人去查,城中所有铁匠铺、布坊,近来可有大宗赤色布料和精铁的交易!”
命令下达,荀勖却依旧无法平静。
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案角,留下几道浅痕。
他回到案前,摊开一张洛阳舆图,羊皮纸发出轻微的窸窣声,指尖触到墨迹未干处,留下一个模糊的指印。
目光死死锁定在东门的位置——那里,是通往兖州与豫州的咽喉,是曹魏起家之地,更是旧部军属盘根错节之处。
选择东门,其心昭然若揭。
半个时辰后,簿册送至。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火星溅落。
荀勖的手指在泛黄的竹简上飞速划过,竹片边缘刮得指腹微痛。
一个个陌生的名字掠过,直到他的指尖在一个叫“卞胜”的队率名字上停住。
这个名字他有些印象。
他迅速翻开另一旁早已备好的建安年间虎卫营遗册,两相对照,瞳孔骤然收缩——遗册中,确有一名虎卫军侯,名叫卞成,字元胜。
而此人的籍贯、身形描述,竟与城门簿上这位新任队率卞胜的记录有七八分相似。
巧合?荀勖绝不相信。
他压着心头的惊骇继续向下翻查,一个、两个、五个……足足十七个名字,都能在虎卫营遗册中找到其父辈或祖辈的影子,且都集中在三日前刚刚换防的东门守军之中!
一张无形的大网,已在司马氏的眼皮底下悄然张开。
荀勖额上渗出冷汗,顺着太阳穴滑落,带来一丝黏腻的寒意。
他知道这已不是自己一个中书侍郎能处理的范畴。
他抓起笔,狼毫笔尖蘸满浓墨,墨汁在砚台中剧烈搅动,仿佛他此刻翻腾的内心,溅起几点黑星落在袖口。
片刻后,一行急促而有力的字迹出现在密信上:蒋氏之后已动,恐牵寿春。
他将信封入蜡丸,交给最心腹的死士:“即刻送往大将军行辕,若有阻拦,格杀勿论!”
同一时刻,城西军械库的地下密室里,空气中弥漫着桐油和金属的混合气味,刺鼻而冰冷,每一次呼吸都在肺腑间刮起一阵寒意。
铁壁回荡着弩机上弦时金属咬合的“咔嗒”声,如同毒蛇吐信。
卞彰手持火把,火焰在他掌心跃动,灼热的气流舔舐着脸颊,映照着他古铜色的脸庞,眼神坚毅如铁。
他正是荀勖在名册上看到的那个“卞胜”,而这名字也非随意所取——他将父亲“卞成,字元胜”之名拆解重组,去“成”留“胜”,既隐晦致敬先人,又掩人耳目。
“三百具劲弩,两千支羽箭,皆已分装完毕。”韩曦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兴奋,话音在石壁间轻轻反弹,“按照您的吩咐,混在三十辆赈灾的粮车里,明晨卯时便可出城。路线我们推演了数十遍,完美绕开了察谤司在城外的七处明暗哨卡。”
卞彰满意地点了点头,沉声道:“记住,每辆车的车辕上,必须给我挂上‘天子赐粟,赈济淮南’的明黄幡旗。司马家的人再嚣张,也不敢公然劫夺天子名义下的赈灾车队。”
“将军英明!”韩曦由衷赞叹。这手阳谋,堪称绝妙。
话音刚落,密室的铁门被猛地推开,一道人影踉跄着闯了进来,带着满身的寒气和恐慌,靴底踏在湿冷石板上发出“啪嗒”声响。
来人是孙佑,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都在哆嗦,呼出的气息凝成白雾:“卞将军,不好了!荀勖的人……荀勖的人刚刚去搜查了我的宅院!虽然没搜出什么,但他明显是冲着我来的!东门那份名录……是不是您故意泄露出去的?这是不是一个局?”
卞彰缓缓转过身,火光在他眼中跳动,却没有丝毫波澜。
他盯着孙佑,一字一句地问:“孙主簿,你怕了?”
孙佑被他看得心头发毛,强自镇定道:“我不是怕!我只是想知道,我们是不是已经暴露了?荀勖那条疯狗,一旦被他咬住,就再也甩不掉了!”
卞彰冷哼一声:“暴露?孙主-簿,你以为我们做的是请客吃饭吗?从我们戴上红巾,在先帝灵前立誓的那一刻起,我们每个人都把脑袋别在了裤腰上。那份名录,确实是我有意为之。我就是要看看,荀勖这条狗的鼻子究竟有多灵,司马家的反应有多快。现在看来,他们比我想象的还要敏锐。”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森冷,“但这也恰恰说明,我们的路走对了。他们怕了,才会如此疯狂。”
孙佑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着卞彰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孙佑走出地下密道时,天边已泛起青灰。
寒风卷着枯叶掠过城墙根,远处传来巡夜虎卫的梆子声,一下一下,敲在寂静的夜里。
他紧了紧衣领,混入晨雾中的挑担小贩之间,朝着皇城方向踽踽而行。
紫绶铜符藏在贴身衣袋中,冰凉而沉重,那是父亲留下的最后一道通行证。
两个时辰后,太极殿深处的密室里,灯火通明。
灯油燃烧的微响在静谧中格外清晰,偶尔爆出一个灯花。
曹髦身着一袭玄色常服,安静地坐在主位上,手中摩挲着一枚通体温润的玉佩,指尖感受着那细腻的蟠龙纹路,仿佛在触摸一段沉睡的历史。
他的神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与跪在下方、额头冒汗的孙佑形成了鲜明对比。
“你若怕,现在退出还来得及。”曹髦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力量,“朕可以安排你出城,隐姓埋名,了此残生。”
孙佑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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