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关门落钥,暗掌兵符(2/2)
鼓楼敲过二更,万籁俱寂,唯余更鼓遥传。
当天深夜,当洛阳城陷入沉睡,一队隶属于义仓的巡夜小队,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仓库侧门——那正是修缮排水沟时临时启用的通道。
他们选择三更换岗间隙动手——那一刻,守卒正忙着交接火把与令牌,最易疏忽。
数十车粮食被迅速装运,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低沉的滚动声,却被掩盖在远处犬吠与风穿屋檐的呜咽之中。
这些做了标记的粮食尽数运出,通过复杂的街巷网络,秘密转运至皇城西苑的一处地下冰窖之中。
这里,将成为血誓营得以在京师长期潜伏的后勤命脉。
数日来派出的眼线皆未归,联络中断。
接连的异动终于让成济坐不住了。
深夜,他仅带十余心腹亲兵,以突击检查防务为名,直扑东华门营房。
此举实为试探——若皇帝真敢翻脸,他便立即撤退,绝不深入。
他预想过很多种可能,或许会撞见曹英在秘密集会,或许会发现他们在偷运兵甲,但他唯独没有想到眼前的景象。
辕门洞开,他刚踏入营房正堂,便看到本应在宫中安寝的天子曹髦,赫然端坐于主位之上。
他身着常服,手中正捧着一卷《城防辑要》,看得极为专注。
烛光映照在他年轻的面庞上,投下深邃的阴影,指尖翻页时发出极轻的纸页摩擦声。
他的左手边,站着司空郑袤,右手边,则是刚刚从洛阳仓回来的光禄勋卞彰。
听到脚步声,曹髦缓缓抬起头,看到一脸错愕的成济,非但没有惊讶,反而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爱卿来得正好。朕近来忧心边警频发,洛阳城防亦需与时俱进,正打算重编《五门巡例》,特召几位爱卿连夜共议。武卫将军执掌宫中宿卫,乃禁军之胆,这新规如何能少了你的见地?”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气度俨然。
成济准备好的一肚子质问,瞬间被堵了回去。
他能说什么?
说天子不该深夜出宫议事?
还是说他不该关心京师防务?
他只能躬身行礼,呐呐无言地站在一旁,规规矩矩地听着曹髦与几位大臣商讨那些听起来头头是道、却又仿佛暗藏玄机的城防新策。
一盏茶的工夫过去,曹髦似乎议得尽兴了,挥手让成济退下,还特意命人赐下一匹御用蜀锦作为慰劳,态度亲厚得一如往常,仿佛今夜只是一次寻常的君臣问对。
成济浑浑噩噩地退出营房,双腿如同灌铅。
身后辕门缓缓关闭,发出沉重的闷响,仿佛一道命运之门就此合拢。
他忍不住回头——月光洒落庭院,青石板上映出一道道交错的人影。
曹英立于阵心,一声令下,三十名少年骤然散开,双翼舒展,进退如风,手中长戟划破夜空,竟隐隐带动风雷之声。
铁刃破空带来尖锐呼啸,地面因密集踏步而微微震颤,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杀意凝结的寒意。
“鹤翼断水……”成济喉头一紧,冷汗顺着鬓角滑下。
此阵早已失传百年,唯有宗庙秘档存图。
传说它专为天子亲征而设,一旦布成,便是取敌首级于千军万马之中。
他忽然想起幼年随父征战时,老将军曾叹:“此阵再现之日,便是魏室重光之时。”
可如今……是要重光魏室,还是覆灭司马?
他猛地转身疾行,袍角卷起尘土。
回到府中第一件事,便是磨墨提笔,写下八字密信:“阵起东门,速报大将军。”
烛火噼啪一响,窗外乌云蔽月,天地陷入一片漆黑。
三更时分,西苑地窖。摇曳的烛火将墙壁上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曹英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陛下,东门已完全控制,七日之内,可确保水泼不进。南郊的死士亦传来回报,武库外围的两百名守卒已在今晚的换防中被我们的人替换,今夜便可尝试潜入,探明内部布防。”
曹髦静静听完,点了点头。
他那张尚带几分少年稚气的脸上,此刻却是一片与其年龄不相符的深沉与冷酷。
他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枚用火漆封口的细小竹筒,递给曹英。
指尖触碰间,竹筒微凉,火漆尚未完全凝固,散发出淡淡的松脂气味。
“这个,交予老陶。告诉他,明日午时之前,我要全城的酒肆都知道一件事——司马家的人走了,这洛阳城的天子,回来了。”
话音落下,地窖中的烛火猛地一跳,昏黄的光芒映照在他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凛冽的寒光。
“他们都以为,朕亲自出城相送,是去送行。”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其实,朕是去给他们送葬。”
曹英接过那枚小小的竹筒,入手微沉,仿佛承载着一座王朝的命运。
这张网一旦被触动,传递消息的速度,比朝廷的邸报更快,比最烈的酒更能烧灼人心。
明天午时之后,这座沉寂已久的帝都,将会被一则真假难辨的流言彻底点燃。
而这枚小小的竹筒,就是投向那堆干柴的第一颗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