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磨骨(2/2)
几口烈酒下肚,孙瘸子的话匣子才艰难地打开,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
“那磨盘……喂饱了……”他盯着跳动的油灯火苗,“饥着呢……怨气太重,散不掉……”
断断续续的叙述中,一段被刻意遗忘的往事浮出水面。
几十年前,屯子里来了个外乡的磨坊主,手艺好,为人也厚道。后来屯里闹饥荒,死了牲口,不知怎么的,就谣传是他用邪术害死了牲畜,要用它们的魂来喂磨盘。被恐惧和愚昧支配的村民,在一个夜晚,把他堵在磨坊里,活活打死,为了毁尸灭迹,竟将他的尸身……塞进了那盘他视若生命的老磨里。
“骨头渣子……都磨没了,混着麦粒,淌了一地……”孙瘸子干瘪的脸上抽搐着,“那黑粉,就是他的怨,他的恨!他要这屯子里的人,一个个都尝尝被磨碎骨头的滋味!谁也跑不了!”
“咋……咋能破?”林河声音发紧。
孙瘸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光:“骨……他的骨头,哪怕只剩下一小块,从磨盘底下挖出来,按规矩,用红布包了,埋到南山坡向阳的地方,让他入土为安……或许,还有救。”
他顿了顿,阴森地补充:“但必须在它转动的时候挖……子时,怨气最盛,也是它根基最不稳的时候。”
林河找到李大山,把孙瘸子的话和自己的噩梦一股脑倒了出来。老支书听着,脸色灰败,长久地沉默后,终于颓然道:“是咱们屯子……欠他的。”他翻出一块褪色的红布,又找出一把老旧却锋利的铁钎。
子时将至,北风哭嚎。老磨坊像一个张着巨口的坟墓。磨盘,果然又在自行转动,比林河之前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疯狂,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黑色的粉末从磨缝中不断喷涌而出,带着一股浓烈的、铁锈混杂着腐坏的腥气。
磨盘周围,似乎有一圈无形的屏障,冰冷刺骨,压迫得人喘不过气。幻象丛生,无数扭曲痛苦的面孔在眼前闪烁,哀嚎声直刺脑海。
林河和李大山对视一眼,咬紧牙关,顶着那几乎要将灵魂冻结的阴冷和怨念,冲进了磨坊。他们匍匐在疯狂震动的磨盘下方,用工兵铲和铁钎,拼命地挖掘着冰冷坚硬的土地。
泥土混着黑粉,溅得到处都是。幻象中的黑影几乎要凝聚成实体,缠绕着他们,撕扯着他们。林河感觉自己的骨头又在隐隐作痛,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无形的力量碾碎。
“找到了!”李大山一声嘶哑的呼喊。
在磨盘正下方的深处,铁钎碰到了一个硬物。挖出来,是一截已经发黑、但依稀能辨认出是人骨的小指指骨!
就在这时,那转动的磨盘发出一声尖锐的悲鸣,速度骤然加快,仿佛要彻底崩塌。林河不顾一切地抢过李大山手中的红布,将那截指骨包裹起来,紧紧攥在胸前。
他对着疯狂转动的磨盘大喊:“冤有头,债有主!害你的人已经死了!停手吧!”
磨盘的转动猛地一滞。
下一刻,巨大的石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碎裂声,轰然停止。磨缝中不再有黑粉流出,那些散落在地上的黑色粉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干涸,化为了普通的、灰白色的尘埃。
笼罩在磨坊和整个靠山屯上空的那股无形压力,骤然消失了。风还在刮,但听起来不再像哭丧。
天亮了。林河和李大山按照孙瘸子的嘱咐,将那块红布包裹的指骨,埋在了南山坡积雪覆盖的向阳处。
屯子里陆续传来消息,赵三、王嫂,还有其他几个中了诅咒的人,身上的红疹开始消退,噩梦也停止了。
靠山屯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雪依旧在下,覆盖了老磨盘,也覆盖了昨夜的惊心动魄。
但林河有时还会在深夜惊醒,仿佛还能听到那若有若无的“嘎吱”声。他腿上的红疹褪了,却留下几个淡淡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硌过的印子。他再也没去过村口的老磨坊,只是偶尔会想,那沉寂的磨盘底下,是否真的只剩下了普通的尘埃?那截被埋掉的指骨,是否真的带走了所有的怨恨?
他不知道。只知道这个冬天,格外漫长,也格外寒冷。而那被磨碎的骨头所带来的恐惧,或许早已像那黑粉一样,悄无声息地渗进了这片土地的每一个缝隙,等待着下一个……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