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玉痕隐动(1/2)
李江夏背诵《离骚》第三章时,窗外恰好掠过一群白鹭。
“……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七岁孩童的声音清亮如磬,却在“惟草木之零落兮”处陡然转调,带着某种不属于这个年龄的苍凉。李沛然手中的茶盏微微一晃,几滴碧螺春溅在檀木桌案上,洇开深色痕迹。
“停。”他轻轻按住儿子的肩膀,“江夏,这句‘恐美人之迟暮’,是谁教你的断句?”
孩子眨眨眼:“梦里有个白胡子老爷爷,他念诗的时候,就是这样——声音拉得很长很长,像长江水一样。”说着无意识地摸了摸脖颈上那枚羊脂玉珏,那是他周岁时抓周抓到的“传家宝”,此刻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
许湘云端着果盘从厨房出来,恰好听见后半句,脚步顿了顿。夫妻俩交换了一个眼神——那是只有他们才懂的密码。三年前玉珏第一次在江夏手中泛出微光时,他们曾在深夜查阅无数典籍,最终在《楚辞章句》的夹页里发现李沛然当年用铅笔写下的笔记:“玉通灵犀,代际相传,或隔世之缘未绝。”
“妈妈!”江夏扑过来抱住她的腿,“学校要办‘荆楚少年说’朗诵比赛,王老师说我可以背《离骚》参赛!”
“那王老师有没有说,《离骚》是战国时期的楚地方言写成,有些发音现在没人知道了?”许湘云蹲下身,理了理儿子衣领上绣着的云纹——那是她按照楚国漆器纹样亲手绣的。
“知道!所以我和爸爸做了这个——”孩子献宝似的从书包里掏出一本手工册子。牛皮纸封面上用稚嫩笔触画着黄鹤楼与神女峰,内页却是工整的注音版《楚辞选编》,每一页边缘都贴着干花:芍药、兰草、江离,全是《九歌》里出现过的香草。
李沛然接过册子的手指有些发颤。第三十七页,注解“阰”字处,孩子用铅笔写了一行小字:“老师说这是楚地山名,但我总觉得,我爬过这座山。”
窗外白鹭早已飞远。玉珏在孩子胸前轻轻晃动,某一瞬间,光影交错处似乎掠过唐代江夏城楼的模样。
“隐退”的第三年,他们的生活像东湖水般表面平静。
文化基金会的年度报告摊在书桌上,数据令人欣慰:资助了鄂西山区十七所小学的“楚韵诗词课堂”,在云梦泽遗址附近建成第三个考古工作站,最新一批修复的楚国竹简中发现了三首佚诗——其中一首的意象,竟与李沛然《黄鹤楼遇李白》中某篇注释高度相似。学界将这归为“跨越千年的文学共鸣”,只有夫妻二人知道,那可能是沛然当年在酒肆听某个游吟诗人唱过的残篇。
“李先生,您看这篇作文。”视频通话里,基金会项目经理小陈推送来一份扫描件,“资助学生里有个湖南凤凰县的孩子,写了篇《傩面与诗魂》,把屈原《山鬼》和苗族傩戏联系起来了——评委组都说有灵气。”
文章末尾,孩子用歪斜的字写道:“老师说屈原可能到过我们苗疆,因为《山鬼》里的‘被薜荔兮带女萝’,和我们祭祀时山神戴的花环好像。”许湘云忽然想起,唐代那次上巳节,他们随李白沿沅水而行,确在某个村落见过类似傩舞。当时沛然还记了半页笔记,那本子如今锁在保险箱里。
“入选‘星辰计划’吧。”她听见自己说,“另外,联系省非遗中心,看能不能组织一次‘楚辞与少数民族史诗’对话活动。”
挂断电话,书房重归寂静。博古架上,那只从唐代带回来的越窑青瓷唾壶静静立在玻璃罩中,旁边是江夏昨天捏的陶土黄鹤楼——楼歪歪扭扭,却特意在飞檐上点了朱砂,孩子说:“这是李白叔叔喝酒时,夕阳照到的那个角。”
李沛然正在整理十年来的研究手稿。匿名投给《历史研究》的论文《天宝年间江夏民间诗歌传播考》引发了小范围讨论,有学者在学术会议上质疑:“文中引用的‘市井歌谣七则’,与敦煌残卷P.2567号碎片内容高度重合,但后者去年才完成红外扫描——作者是如何提前三年引用的?”他只能通过中间人回应:“田野调查中偶得民间抄本。”
真相像水底暗礁,随着潮汐时隐时现。
变故发生在朗诵比赛前夕。
江夏所在的实验小学将比赛场地定在翻修后的黄鹤楼公园“诗碑廊”。那日春雨初歇,新刻的《黄鹤楼双星赋》石碑前挤满了家长——碑文最后一句“荆风楚韵,连接古今”已成为网红打卡点。许湘云站在人群外围,看儿子穿着订制的楚风深衣走上台,衣摆绣着的凤鸟在微风里展翅欲飞。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童声透过话筒传开时,喧闹的人群忽然安静。孩子背诵的是《湘夫人》,但不知何时,他的声音里混入了一种奇异的吟唱调,像是某种古老的祭歌。阳光穿过云层,正好照在他胸前玉珏上。
玉珏开始发光。
不是反光,是那种从内里透出的、柔和的月白色光华,如同他们穿越那夜在黄鹤楼顶见到的天象。李沛然猛地站起,撞倒了身后的折叠椅。前排几个家长举起手机,有人低声惊呼:“这特效做得真——”
话音未落,江夏的声音陡然拔高:“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最后三个字吐出时,玉珏的光华突然暴涨,化作一道只有夫妻二人能看见的光柱直冲云霄。那一瞬间,许湘云分明瞥见光柱中有幻影流转:像是唐代的街市,又像是有个白衣人影在云端挥手。
孩子的朗诵戛然而止。他茫然地站在台上,摸了摸发烫的玉珏,小声对着话筒说:“我刚才……好像看见了一个很好看的楼,有很多穿长衣服的人。”
全场寂静。随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大家都以为这是设计好的舞台效果。只有评委席上一位白发老先生扶了扶眼镜,盯着孩子脖颈处久久没有移开视线。许湘云认得他,那是武汉大学楚文化研究所的退休教授,曾为《黄鹤楼遇李白》写过序。
回家路上,江夏在车后座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比赛得来的鎏金凤鸟奖杯。玉珏的光已消退,但摸上去仍有余温。红灯路口,李沛然终于开口:“《周易·复卦》说‘七日来复’,是指天道循环。我们穿越的周期是十年,而江夏今年七岁。”
“你是说……”许湘云从后视镜里看着儿子酣睡的侧脸,“玉珏认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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