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苦情树下·约来生(1/2)
刺目的、由湮灭与守护共同编织的终极光球,如同超新星最后的余烬,终于耗尽了它狂暴的能量。那吞噬一切的光芒向内急剧坍缩、黯淡,露出了被它蹂躏过的疮痍大地。
一个直径近百丈的环形深坑赫然在目,坑壁光滑如镜,残留着高温熔融又急速冷却的琉璃状物质,袅袅青烟带着刺鼻的焦糊与能量湮灭后的奇异腥甜升腾而起。
深坑中心,空间依旧呈现出不稳定的、水波般的扭曲纹路,久久未能平复。
光球湮灭的核心处,那尊如同深渊化身的庞大身影——净世盟盟主,其存在的痕迹正被某种不可抗拒的法则无情抹除。
构成他躯体的、翻滚粘稠、吞噬光线的浓稠黑影,如同被投入强酸的蜡像,发出无声的、源自灵魂层面的凄厉尖啸。无数张在他体表浮现、扭曲哀嚎的痛苦人脸瞬间汽化,只留下转瞬即逝的、充满怨毒与绝望的残影。
狂乱舞动、滴落着腐蚀脓液的污秽触手寸寸断裂、崩解,化作飘散的、散发着恶臭的灰烬。亵渎神明的符文虚影如同被火焰舔舐的纸张,蜷曲、发黑,最终化为点点飞灰。
他那庞大的形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透明,仿佛一幅被水浸透的水墨画,正被无形的橡皮擦从现实中一点点擦除。
核心处,那两轮曾倒映着涂山毁灭图景、燃烧着猩红暴虐的血月眼眸,光芒正急速黯淡、涣散。倒影中不再是毁灭的蓝图,而是自身飞速崩塌、湮灭的恐怖景象。
那猩红的光泽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深入骨髓的恐惧,以及最终极的、对自身存在即将彻底消失的绝望与不甘!
“不……可……能……”
一个混杂着亿万怨魂哀嚎、非男非女、非生非死的意念波动,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悲鸣,在坍缩的光球核心绝望地回荡。
这意念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震荡在所有生灵的灵魂深处,充满了亵渎神明的怨毒和对既定命运被强行扭转的疯狂诅咒。
“吾乃……净世……深渊……的……代……”
最后的“行者”二字尚未凝聚成型,那意念的波动便如同被掐断了喉咙,戛然而止!
伴随着这声意念的终结,净世盟盟主那最后一点稀薄如烟、勉强维持着人形轮廓的黑影,在残余三色光焰的最后一闪中,如同被狂风吹散的沙堡,彻底崩溃、瓦解、湮灭!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血肉横飞的惨烈。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绝对的虚无感在原地弥漫开来。
构成他存在的每一点能量、每一点物质、每一点扭曲的意志,都在那混合了影最后生命、灵魂与“寂灭之心”残骸的毁灭洪流中,被彻底分解,回归了宇宙最原始的混沌。
原地只留下一个更深的、仿佛连空间本身都被挖去一块的绝对空洞,以及一股久久不散的、令人灵魂冻结的“空无”气息。
他\/它,这意图焚尽涂山、重启纪元的净世盟盟主,这由洪荒怨念与圈外腐化共同孕育的深渊行者,终于……彻底消失了。
其存在本身,连同其带来的无边恐惧与毁灭阴影,都被那道以自身为薪柴点燃的、名为“守护”的毁灭之光,彻底抹除!
就在净世盟盟主彻底湮灭、那恐怖的意念波动消失的瞬间,一道深灰色的、残破不堪的身影,如同被无形的巨手从毁灭的漩涡中心狠狠抛出,自那尚未平复的能量乱流中笔直地坠落!
是影!
他如同一个被顽童彻底玩坏、又随手丢弃的破布玩偶,在空中划过一道绝望的抛物线。
深灰色的斗篷早已在湮灭风暴中化为飞灰,露出了裂痕的左半边躯体,闪烁着冰冷而绝望的金属光泽。
右半边焦黑如炭的身体,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的伤口中,粘稠的黑血混合着组织液,随着坠落拉出一道凄厉的暗红轨迹。那条仅存的、扭曲变形的右臂无力地垂落,随着身体的翻滚而晃动。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脸上那张覆盖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冰冷坚硬的玄铁面具。
面具早已布满细密的裂痕,如同干涸河床的龟裂。在穿越狂暴能量乱流、承受了终极湮灭反噬的瞬间,面具上那些纵横交错的裂痕猛地扩张、加深!
“咔嚓——!”
一声清脆到令人心碎的裂响,在死寂的战场上空显得如此刺耳!
那张象征着“影”、象征着“血煞魔君”、象征着冰冷无情与无边杀戮的面具,在涂山容容骤然收缩的瞳孔倒影中,如同被重锤击中的薄冰,彻底崩碎!
无数细小的、边缘锋利的玄铁碎片,在刺目的天光(苦情树的光芒正艰难地穿透硝烟)下闪烁着冰冷寒芒,如同破碎的星辰,四散飞溅,叮叮当当地洒落在下方焦黑的土地上。
面具之下,露出的——
不是世人臆想中青面獠牙的魔头。
不是被深渊扭曲的狰狞面孔。
甚至不是一张完整、健康的容颜。
那是一张苍老枯槁到极致的脸!
皮肤呈现出一种死灰败坏的色泽,如同埋葬了千年的古尸,紧紧地、毫无生气地包裹着嶙峋凸起的颧骨和高耸的鼻梁。深陷的眼窝如同两个漆黑的洞穴,边缘布满了深褐色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干涸血痂。
嘴唇干裂灰白,嘴角残留着尚未凝固的粘稠黑血,正顺着下巴的线条蜿蜒滴落。额角那曾经标志性的、刺眼的灰白发丝,此刻只剩下参差不齐的焦枯短茬,凌乱地贴在汗湿(或许是血湿)的额头上。
岁月、痛苦、禁忌力量的反噬、无数次徘徊于生死边缘的挣扎……所有的痕迹,都如同最残忍的刻刀,在这张年轻的骨架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深可见骨的沟壑与风霜。
这张脸,陌生得令人心碎,却又……熟悉得让涂山容容的灵魂瞬间冻结!
那眉骨的轮廓,依稀可见少年时的倔强。
那紧抿的唇线,即使染血干裂,也残留着记忆深处那份独有的、笨拙的固执。
尤其是那双此刻因剧痛和力竭而涣散、却依旧努力睁开的眼睛——深陷在漆黑的眼窝中,眼白布满血丝,瞳孔却依旧残留着那抹独一无二的、如同幽谷寒潭般的……碧色!
是他!
真的是他!
那个曾经在涂山阳光下笨拙练功、会偷偷藏起雅雅姐酒壶、会因为算错一笔账而懊恼得揪自己头发、会小心翼翼捧着一盆刚发芽的灵植问她“容容姐,这样浇花对吗?”的少年!
那个她曾倾注心血教导、寄予厚望、视若亲弟的涂山养子!
那个她以为早已迷失在黑暗歧途、背负着血煞魔君凶名、双手沾满血腥的冰冷杀戮者!
那个……她心底最深处,那个被失望与痛心尘封了太久、却从未真正熄灭的名字——
“陈……暮?!!!”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如同被利刃刺穿心脏的哀鸿,猛地撕裂了涂山上空弥漫的硝烟与死寂!
涂山容容,这位以智慧、冷静、算无遗策着称的涂山二当家,此刻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苦情树最纯白的花瓣还要惨白!
那双总是蕴藏着无尽智慧与淡然的碧色眼眸,瞳孔因极致的震惊与剧痛而缩成了针尖大小!
她的心脏,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冻结了她的血液,麻痹了她的四肢!
“陈暮——!!!”
又是一声泣血的呼唤,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与难以置信的狂潮!所有的理智,所有的算计,所有的防御指令,在这一刻被彻底抛到了九霄云外!
容容的身体比她的思维更快一步做出了反应!
她猛地从盘膝而坐的阵眼位置弹起!动作快得撕裂了空气,带起一串残影!体内残存的妖力不顾一切地疯狂爆发,不是为了防御,不是为了战斗,只是为了——更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像一道离弦的、燃烧着生命本能的青色箭矢,不顾一切地冲向那个从半空坠落的、残破的身影!苦情树柔和的金光屏障被她撞得剧烈波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她全然不顾!
脚下焦黑的土地被她踩得碎石飞溅!战场上残余的流矢、爆炸的余波擦身而过,在她素雅的青绿色衣裙上划开道道裂口,留下点点焦痕,她亦浑然不觉!
她的眼中,只有那个急速下坠的身影!只有那张苍老枯槁、布满血污与风霜、却又刻骨铭心的脸!
近了!
更近了!
就在陈暮那残破的身躯即将如同陨石般狠狠砸在坚硬焦土上的前一刹那!
涂山容容的身影终于赶到!她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缓冲,猛地张开双臂,以一种近乎扑救的姿态,用尽全身的力气,甚至不惜让自己成为缓冲的肉垫,狠狠地、义无反顾地迎了上去!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
容容纤细的身体被巨大的下坠力量冲得向后踉跄数步,脚下一个趔趄,但她死死咬着牙,双臂如同最坚韧的藤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硬生生地、牢牢地抱住了那个冰冷、残破、轻飘得仿佛没有一丝重量的身躯!
入手的感觉,让容容的心再次被狠狠撕裂!
冰冷!刺骨的冰冷!如同抱着万载玄冰!完全不像一个活人应有的温度!
残破!左半边身体那冰冷的金属与妖骨触感,右半边身体那焦黑皮肉下裸露的骨骼,深深刺痛了她的掌心!那触目惊心的豁口,那翻卷的焦黑皮肉,那不断渗出的粘稠黑血……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他承受了何等惨烈的创伤!
轻飘!他的体重轻得可怕!仿佛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骨架,所有的血肉与生机都已燃烧殆尽!这种“轻”,比千斤重担更让她感到窒息和绝望!
“陈暮……陈暮!!” 容容抱着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跌坐在苦情巨树虬结隆起的巨大根须旁。她将他冰冷的上半身紧紧搂在怀中,如同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却又即将碎裂的琉璃。
怀中的身体,冰冷得没有一丝暖意,僵硬得如同冻结的岩石。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合着焦糊和药味扑面而来。
更让她肝胆俱裂的是,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陈暮体内那最后一丝微弱如风中残烛的生命气息,正如同溃堤的洪水,以一种无可挽回的恐怖速度疯狂流逝!
每一次微弱的、破碎的呼吸,都伴随着身体无法抑制的剧烈抽搐,带出更多的、混杂着内脏碎块的黑血,迅速染红了她翠绿的衣裙前襟。
那刺目的暗红如同拥有生命般迅速晕染、蔓延,在她素雅的青绿上,绽开了一朵朵绝望而凄艳的、象征着死亡与离别的血色曼珠沙华。
“不!不!不要!” 容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的嘶哑。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她。她猛地抬起沾满鲜血的双手,不顾一切地将体内残存的所有妖力,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疯狂地、毫无保留地灌注进陈暮那残破不堪的躯体!
淡金色的、蕴含着磅礴生命气息的妖力,如同最纯净温暖的溪流,汹涌地涌入陈暮干涸、破碎的经脉。容容的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身体因妖力的急速流失而微微颤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混合着泪水滑落。
然而——
那足以让枯木逢春、白骨生肌的涂山本源妖力,涌入陈暮体内后,却如同泥牛入海!他的身体就像一个被彻底打穿、千疮百孔的破败容器,根本留不住任何生机!
妖力所过之处,只遇到一片死寂的冰冷和寸寸断裂、焦黑枯萎的经络!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如同贪婪的深渊巨口,瞬间就将涌来的妖力吞噬、湮灭,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容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灌入的妖力如同石沉大海,看着陈暮的生命之火依旧在飞速黯淡,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了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呃……” 怀中的陈暮发出一声极其微弱、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呻吟。他的身体在容容的怀抱中又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更多的黑血从口中涌出,染红了他枯槁的下巴,也染红了容容环抱着他的手臂。
这声痛苦的呻吟,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溃了涂山容容苦苦维持了千年的、名为“理智”的堤坝!
泪水!
积蓄了太久太久的泪水,如同开闸的洪流,再也无法抑制,汹涌地冲破了眼眶的束缚!
滚烫的泪珠,大颗大颗地、如同断线的珍珠般坠落。它们砸在陈暮冰冷染血的脸上,砸在他枯槁灰败的皮肤上,砸在他深陷紧闭的眼窝旁,混合着他脸上的血污,蜿蜒流淌。
“陈暮……对不起……对不起……” 容容的声音哽咽着,破碎不堪,充满了无尽的悔恨、痛苦与自责。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几乎看不清怀中人的面容,只有那冰冷的触感和飞速流逝的生命力,如同最锋利的刀子,反复切割着她的灵魂。
“是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没有早点找到你……带你回家……对不起……”
或许是那滚烫泪水的灼烧,或许是灵魂深处最后的不舍与牵挂,怀中的陈暮,那深陷在漆黑眼窝中的、紧紧闭合的眼皮,极其艰难地、微微颤动了一下。
然后,如同耗尽了毕生的力气,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有毁灭的火焰,不再有冰冷的计算,只剩下无尽的涣散与浑浊。瞳孔深处的光芒微弱得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在浓重的血丝和疲惫的阴影中艰难地摇曳着。他仿佛用尽了灵魂最后的力量,才勉强让这涣散的目光,艰难地、一点点地聚焦。
视线,穿透了泪水的迷雾,穿透了生死的界限,最终,定格在了容容那张近在咫尺、布满泪痕、写满了无尽悲伤与绝望的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苦情树下,硝烟弥漫的战场边缘,残存的厮杀声、爆炸声、哀嚎声……所有的喧嚣仿佛都瞬间远去,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整个世界,在陈暮涣散的视野里,只剩下这张被泪水浸透、刻骨铭心的容颜。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掠过他那双死寂的碧眸深处。仿佛是冰封万载的深潭,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激起了最后一丝微澜。那微澜中,混杂着难以置信的恍惚、深埋心底的眷恋,以及……一种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的确认。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干裂的唇瓣摩擦着,喉咙里发出如同破旧风箱艰难抽动的、带着血沫气泡的嗬嗬声。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破碎的肺腑中硬生生挤压出来,带着刮骨剜心般的剧痛。
“容……容……” 破碎的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飘散在弥漫着血腥与硝烟的空气中。他试图呼唤那个烙印在灵魂最深处的名字,却连完整的音节都难以凝聚。
“……姐……姐……” 他艰难地补上了那个久违的、带着无尽依赖与孺慕的称呼。这两个字,仿佛耗尽了他仅存的所有力气,让他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破碎。
涂山容容的泪水流得更凶了。她拼命地点头,哽咽着回应:“是我!是我!陈暮,是我!容容姐在这里!我在这里!”
她紧紧握住他那只冰冷、伤痕累累的右手,试图将自己掌心的温度传递过去,尽管那温度在对方身体的冰冷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陈暮涣散的目光,似乎因这回应而凝聚了极其微弱的一丝光亮。他努力地扯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露出一个安抚的、如同当年那个笨拙少年般的笑容。
然而,这个简单的动作,却牵动了早已破碎不堪的内腑。更多的、带着腥甜泡沫的黑血,无法抑制地从他嘴角涌出,如同决堤的暗流,瞬间染红了他枯槁的下巴,也染红了容容紧握着他的手。
“别……哭……” 他喘息着,破碎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伴随着剧烈的痛苦抽搐,“能……看到……你……为我……哭……一次……真……好……”
这句话,如同最温柔的匕首,狠狠刺穿了容容的心房!千年的委屈,千年的思念,千年的压抑,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为了他这份在生命尽头、依旧笨拙地想要安抚她的心意!
“傻瓜!你这个大傻瓜!” 容容泣不成声,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砸落在两人交握的、沾满血污的手上,“我怎么会不哭……我怎么能不哭……”
陈暮涣散的目光似乎微微转动了一下,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泪水和硝烟,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那些深埋心底、如同毒刺般折磨了他无数个日夜的心结,那些让他最终选择背负黑暗、远离光明的误解,此刻在生命飞速流逝的尽头,终于有了倾吐的勇气。
“当……年……” 他艰难地喘息着,声音越来越低,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决绝,“是……我……误会了……你……和……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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