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魔君之威(2/2)
他的形象在传言中被无限扭曲、妖魔化——三头六臂、青面獠牙、以鲜血为饮、以痛苦为乐,是行走在阴影中的灭世灾星。
然而,在这滔天凶名与无尽杀戮构筑的冰冷外壳之下,在影阁那骸骨垒砌的堡垒最深处,却隐藏着一个无人知晓、也无人能解的悖论。
幽骸谷核心,那间绝对隔绝的“暗室”内,恒定惨白的冷光苔玉,映照着石案后如同雕塑般的身影。喧嚣与恐惧被厚重的岩石彻底隔绝,这里只有永恒的寂静和卷宗翻动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当最后一卷标注着“甲级威胁评估”的卷宗被批阅归档,当所有关于道盟新锐战备、妖族边境异动、或是某个可能觊觎涂山资源的邪修组织的情报都被处理完毕,那翻动卷宗的、稳定得如同机械的手指,会有一个极其短暂的凝滞。
然后,影会缓缓抬起左手。动作很慢,带着一种与平日的杀伐果断截然不同的、近乎小心翼翼的珍重。
他探入怀中,并非取出致命的毒药或锋利的匕首,而是拿出一个仅有半个巴掌大小、通体由毫无光泽的“沉渊玄铁”打造成的扁平方盒。盒子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冰冷、厚重,如同微型棺椁。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能敲碎灵魂寂静的机括开启声。
盒盖被掀开。
里面没有稀世珍宝,没有机密符箓。
只有一片花瓣。
一片早已彻底失去水分、颜色褪成枯槁暗金、边缘蜷缩破碎的——苦情巨树的花瓣。
它静静地躺在玄铁盒内丝绒般的黑色衬垫上,脆弱得仿佛一口气就能吹散成齑粉。这是当年他离开涂山时,鬼使神差般从听雨轩书案一角、那片无声控诉着他的染血玉佩旁,拈起的一片落花。
是那片浸透了“失去”冰冷气息的花雨中,唯一被他带走的实物。
影的动作凝固了。他不再批阅卷宗,不再思考布局。兜帽的阴影完全遮蔽了他的面容,只有那双低垂的、凝视着盒中枯瓣的碧色眼眸,暴露在惨白的光线下。
那眼神……
无法形容。
不再是面对敌人时的死寂与毁灭。
不再是审阅情报时的冰冷与计算。
也不是杀戮后的疲惫或麻木。
那是一种极致的空洞。
一种仿佛整个宇宙的星辰都在刹那间熄灭、所有意义都被彻底抽离后的茫然与虚无。
如同跋涉了亿万光年的旅人,最终抵达的却是一片连尘埃都不存在的、绝对死寂的虚空。
灵魂被放逐,锚点已消失,只剩下这具承载着“血煞魔君”凶名的躯壳,对着一片早已逝去的金色幻影,徒劳地试图抓住一丝早已不存在的微光与温度。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一刻钟?一个时辰?无人知晓。只有冷光苔玉恒定地散发着无声的白芒,映照着石案后那尊凝固的剪影,映照着玄铁盒中那片承载着无尽时光之重、脆弱得令人心碎的枯槁花瓣。
暗室外,影阁的杀戮机器依旧在精密运转,情报如同血液般流淌,“血煞魔君”的凶名在更广阔的世界掀起新的恐惧波澜。
而暗室内,无人得见。
世人只知魔君之威,视其为无心无肝、只知毁灭的怪物。
无人知晓,这令两界胆寒的“血煞魔君”躯壳内,囚禁着一个名为陈暮的游魂。
他弄丢了自己的名字,弄丢了归家的路,只能在永恒的黑暗与血腥的间隙里,对着这片来自苦情树下的、早已风干的残骸,试图在无边的空洞中,拼凑出一个早已消散在金色花雨中的、名为“涂山养子”的倒影。
每一次凝视,都是对灵魂无声的凌迟;每一次合上玄铁盒的“咔哒”轻响,都像是为那个名为陈暮的少年,再次钉上一枚棺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