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暮儿（2/2）

他捧着这些带着自然气息的馈赠，脚步匆匆却不显慌乱，走向离议事堂不远的、属于容容的独立书房。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柔和的夜明玉石光芒。

陈暮轻轻推开门。书房内陈设雅致，靠墙的巨大书架上塞满了各类卷宗玉简，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墨香与灵木冷香。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容容果然已经坐在那里。

她似乎刚从议事堂回来，身上的素雅长衫还未换下，只是卸去了绾发的青玉簪，墨绿色的长发如瀑般披散下来，柔顺地垂落在肩背，为她沉静的侧影添了几分慵懒，却也衬得她眉宇间那抹倦色更加清晰。

书案上，那厚厚几摞侍从送来的卷宗，如同沉默的山峦，几乎要将她纤细的身影淹没。她正拿起最上面一份，指尖萦绕的翠绿光晕似乎也黯淡了几分，动作带着一丝凝滞。

陈暮的心又揪了一下。他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走到书房角落的小茶案边。那里有一套素净的白玉茶具。他动作极轻地拿起玉壶，注入取自月华泉的灵水。

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微弱、却被他控制得异常精纯的意念，小心翼翼地引导着空气中微弱的“火”之灵性，汇聚于壶底。

没有炫目的光芒，只有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淡红色暖流在壶底无声流淌，将泉水缓缓加热至恰到好处的温度——这是他练习“微光术”引气时摸索出的、对火灵性最基础的应用，此刻只为泡一杯温度适宜的茶。

他将精心挑选的宁神草白花和那几片温润的苦情金瓣放入白玉茶盏中。清澈微烫的泉水注入，白花在金辉的映照下缓缓舒展，释放出更加浓郁的清冽香气，与苦情花瓣那沉淀的永恒芬芳交织在一起，氤氲起淡金色的薄雾。

他双手稳稳地捧着这杯倾注了所有心意与专注的花茶，一步一步，走到那巨大的书案旁。脚步轻得如同羽毛落地，生怕惊扰了案后那疲惫的身影。

容容似乎完全沉浸在卷宗之中，并未察觉他的靠近。直到那杯散发着温润热气与清雅芬芳的白玉茶盏，被一只尚显稚嫩却异常稳定的手，轻轻地、稳稳地放在书案堆叠卷宗的角落边缘。

袅袅的热气升腾，带着宁神草与苦情花的独特气息，温柔地拂过容容低垂的眼睫。

她的动作，顿住了。

那双按在卷宗边缘、骨节微微泛白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她缓缓地、带着一丝被打断思绪的迟滞，抬起眼帘。

碧色的眼眸，如同蒙着薄雾的深潭，带着尚未完全褪去的、处理繁杂事务时的冰冷锐利和深重的倦意，望向那杯突然出现的茶盏，然后，顺着那只放茶的手，缓缓上移，最终，落在了陈暮的脸上。

陈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到了容容姐姐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疲惫，看到了她眉心尚未抚平的蹙痕，看到了她卸下所有伪装后，那份属于“涂山容容”这个个体最真实的、近乎脆弱的倦怠。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书房的空气里，只有花茶袅袅升腾的淡金色雾气在无声流淌。

容容眼中的冰冷锐利与深重倦意，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在那清澈的、充满了纯粹而笨拙的关切的目光注视下，一圈圈地荡漾开来，缓缓褪去。

那层名为“涂山智囊”的坚硬外壳，仿佛被这杯温热的茶和少年眼中毫不掩饰的心疼悄然融化了一角。

她看着陈暮。看着他碧色眼眸里那小心翼翼的关切，看着他冻得微红的鼻尖（显然刚从外面回来不久），看着他紧抿着、透着一丝紧张的嘴唇。然后，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杯茶上。

白玉盏中，宁神草白花在温润的金色泉水中舒展，苦情花瓣沉浮，散发着安神定魄的芬芳，热气氤氲，温暖了冰冷的空气，也仿佛温暖了这间被卷宗山峦压得透不过气的书房。

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初春冰雪消融时第一缕暖流般的涟漪，在容容那双深邃的碧色眼眸深处漾开。那涟漪驱散了薄雾，褪去了倦色，最终在她淡粉色的唇角，缓缓向上弯起一个清浅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那不再是面对商贾使者时精密的权衡之笑，不是教导陈暮棋艺时洞悉的淡然之笑，也不是在雅雅胡闹时无奈的包容之笑。这是一个卸下了所有重担与面具，仅仅因为一杯茶、一份笨拙却纯粹的关心，而从心底最柔软处自然流露的、带着温度与暖意的笑容。

“谢谢，” 她的声音响起，比平日更加轻柔，如同羽毛拂过心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有着一种奇异的抚慰力量。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陈暮脸上，清晰地唤出了那个带着亲昵的称谓：

“暮儿。”

“暮儿……”

两个字，如同带着魔力的咒语，瞬间击穿了陈暮所有的紧张和忐忑！

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的热流猛地从心脏炸开，汹涌奔腾，瞬间席卷四肢百骸，直冲头顶！他的脸颊“唰”地一下变得通红，耳朵尖更是烫得惊人。碧色的眼眸里，所有的担忧和小心翼翼，都在这一刻被巨大的、纯粹的喜悦和满足所取代，亮得惊人！

值了！

一切都值了！

月影榕下血肉模糊的捶打，碎玉潭中被冻成冰雕的刺骨寒冷，引气时耗尽心神捕捉那一丝微凉触感的艰难，面对浩瀚卷宗时字斟句酌的殚精竭虑，棋枰上被无情碾压的挫败，寿元阴影下的绝望挣扎……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声带着疲惫却无比真实的“谢谢，暮儿”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都化作了支撑他走到此刻的、最坚实的基石！

他看到容容姐姐端起了那杯茶，白玉般的指尖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温暖。她轻轻吹了吹氤氲的热气，然后低头，浅浅地啜饮了一口。袅袅的热气模糊了她低垂的眼睫，那清浅而真实的笑容却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了陈暮的心版之上。

书房内，卷宗堆积如山，代表着涂山内外无数待解的难题与汹涌的暗流。容容的疲惫并未真正散去，眉宇间仍残留着倦意。然而，在这一方小小的书案角落，一盏温热的花茶，一个少年纯粹关切的目光，一句轻柔的感谢，却仿佛在这冰冷沉重的现实画卷上，晕开了一抹温暖而永恒的水彩。

陈暮默默地退后一步，安静地侍立在书房的阴影里。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容容重新将目光投向卷宗。她的侧影依旧沉静，挺直的脊背依旧如同永不弯曲的青竹。

但陈暮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杯茶的温度，他关切的目光，或许无法真正驱散如山如海的疲惫，却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星辰，在容容姐姐那浩瀚而孤寂的精神世界里，短暂地映亮了一隅，留下了一抹名为“暮儿”的、微小却无比真实的暖光。

而他，愿意穷尽自己这短暂如蜉蝣的一生，去成为那颗永远围绕着她、试图为她驱散一丝疲惫与寒冷的、渺小的星辰。

（先给一章吧，还有一章写了2000字了，我看看晚一点能不能搞完。抱歉各位，今天状态有点不好，还有看的人好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