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花开花落（2/2）

“花开花落终有时，缘起缘灭不由人。”

声音很轻，如同叹息，却清晰地落入了旁边陈暮的耳中。

陈暮正拈起一片落在宁神草上的金色花瓣，闻言动作猛地顿住。他抬起头，碧色的眼眸茫然地望向容容。

花开花落……终有时？

缘起缘灭……不由人？

他小小的脑袋努力运转着，试图理解这简洁话语中蕴含的深意。花开花落，他懂。暮园的花开花谢，他见过。可是“终有时”……是指这苦情花海再美，也终将凋零吗？那这漫天永恒般的金辉，也会消失？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瞬间攫住了他。

而“缘起缘灭不由人”……缘？是指相遇吗？像他遇见容容姐姐，遇见涂山？缘起不由人……是指他无法选择自己的遭遇，被裹挟着来到涂山？那缘灭呢？不由人……是指终有一天，他也会离开？

或者……像千草园那些狐妖说的，他会老死，化作枯骨，而容容姐姐她们依旧风华正茂？这念头带来的冰冷恐惧，比碎玉潭的寒意更甚！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那片温润的金色花瓣，仿佛想抓住这注定流逝的美好。他望向容容，想从她那里得到解答或安慰。

然而，容容并未看他。她依旧仰望着花海，那沐浴在金辉中的侧脸，美得惊心动魄，如同苦情树最完美的一朵花在人间绽放的幻影。沉静、空灵、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智慧光芒。

但陈暮在那双倒映着金色花瓣的碧色眼眸深处，却清晰地捕捉到了一种他无法理解、更无法触及的遥远。那不是冷漠，而是一种仿佛站在时光长河的彼岸，静观潮起潮落、云卷云舒的……孤寂与苍茫。

仿佛这浩瀚的花海、这短暂的花期、乃至他自己渺小的存在与困惑，在她那浩瀚的认知与悠长的生命尺度面前，都只是长河中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

这种遥远感，比力量的鸿沟更让他心慌。他忽然意识到，容容姐姐所看到的“花开花落”，所感悟的“缘起缘灭”，与他所理解的，或许根本不在同一个维度。他所恐惧的离别与消亡，在她眼中，或许只是天地运转间最自然不过的韵律。

巨大的无力感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陈暮小小的身体。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手中紧握着那片温润的花瓣，碧色的眼眸里充满了茫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容容姐姐就在身边，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名为“时光”与“境界”的星河。

容容似乎察觉到了他目光中的茫然与波动。她缓缓收回望向花海的视线，碧色的眼眸如同拂去薄雾的深潭，重新恢复了平日的沉静。那抹罕见的怅惘与遥远的孤寂感，如同被风吹散的轻烟，瞬间敛去，再无痕迹。

她转过头，目光平静地落在陈暮写满困惑的小脸上，落在他紧握着花瓣的小手上。

没有解释，没有安慰。

她只是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指尖萦绕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翠绿光晕，轻轻拂过陈暮手中那片金色花瓣。

那花瓣流淌的光泽仿佛更加温润内敛，脉络更加清晰，如同被赋予了更持久的生命印记。

“此瓣，可存三月不凋。” 容容的声音清泠依旧，如同山泉流淌过玉石，“置于宁神草旁，可助其安神之效。”

她并未解释花开花落的玄奥，亦未深谈缘起缘灭的无奈。她只是用最直接、最实用的方式，将一片注定凋零的美好，赋予了延续其价值的可能。

如同她教导他认字、算数、引气、下棋，将庞大复杂的智慧与力量，拆解成他能够理解、能够掌握的微小片段。

陈暮低头，看着手中那片被翠绿光晕拂过、仿佛被“定格”了时光的金色花瓣。那温润的触感，那清晰的脉络，那恒定流转的微光，都真实可感。容容姐姐没有给他虚幻的安慰，却给了他一片可以握在手中的、延续的“此刻”。

他心中的茫然与悲伤并未完全消散，那名为“时间”与“境界”的鸿沟依然横亘在前。

但此刻，手中这片被赋予了“三月不凋”的花瓣，如同黑暗中的一点微光，让他看到了一种可能性——一种在注定的消逝中，努力留存价值、延续美好的可能性。

就像他在内库整理账目，在花圃照料灵植，在无人处锤炼身体……力量或许渺小，生命或许短暂，但每一个“此刻”的用心与努力，都是对那“不由人”的缘灭，最倔强的回应。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片花瓣，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承诺，走到那株宁神草旁边，将它轻轻放在细弱的茎秆旁。金色的花瓣与不起眼的白色小花依偎在一起，在流动的光雨中，共同散发着安神的幽香。

容容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碧色的眼眸深处，那抹沉静的赞许如同深潭底部的暖流，无声地涌动了一下。她提起藤篮，转身走向花圃另一角，准备继续照料其他灵植。

陈暮站起身，再次望向那浩瀚无垠的金色花海。花瓣依旧无穷无尽地飘落，如梦似幻。他依旧无法完全理解容容姐姐的感慨，依旧恐惧着那注定的花落与缘灭。

但此刻，他小小的胸膛里，除了敬畏与茫然，还多了一点沉甸甸的东西——一片紧握在手心的、被赋予了时间的金色花瓣，以及一个无声的誓言：

即使花终将落，缘终将灭，他也要在这“有时”之中，在“不由人”的洪流里，用尽自己渺小的力量，去守护每一份能握住的“此刻”，去点亮每一寸能照亮的微光。

为了这给予他庇护与温暖的涂山，更为了那个站在时光彼岸、将一片花瓣的时光赠予他的、沉静如谜的绿衣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