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妖风噬魂(2/2)
苏护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吓破胆的下人。他几步抢到绣榻前,那锦缎的幔帐垂落着,纹丝不动。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一把将那厚厚的幔帐撩开!
火光骤然照亮了榻上的小小空间。
出乎意料,他的女儿妲己正卧在锦被之中。那张苍白的小脸上带着一丝被惊醒的懵懂和茫然,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乌黑的发散落在枕畔,衬得巴掌大的脸愈发惹人怜惜。她看起来只是被吵醒了,并未受到直接的惊吓。
苏护绷得像石头一样的心脏,在看清女儿小脸的瞬间,轰然落地。一股劫后余生的巨大松懈感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后背的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汹涌而出,黏腻腻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
“女儿!”苏护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急切地俯身,“方才那怪风妖气冲进来时,你…你可曾看见什么?可有受伤?”他的目光急切地在她身上逡巡,寻找任何一丝不妥的痕迹。
榻上的“妲己”眼皮轻轻掀开,漆黑的瞳仁里清晰地映出跳动的火把光芒和苏护焦急的脸庞。她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尖,声音细细软软,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恰到好处的困惑:“爹爹……方才女儿在梦里,朦朦胧胧听到侍儿在外面喊叫,说什么妖精来了……孩儿惊醒过来,刚想仔细看看,眼前却又亮起了光……原来是爹爹您来了呀?”她轻轻舒了口气,眼神干净得像初生的鹿,“孩儿并未瞧见什么妖怪,就是被吵醒了,有点迷糊呢。”
这娇怯的语气,这茫然无辜的眼神,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和他记忆中最柔软的那个女儿完全吻合。
苏护紧绷的肩膀终于彻底松弛下来,那股强撑着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高大的身形都晃了一下。他长长地、沉沉地吁出一口浊气,那浊气里还带着血腥味的恐惧。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连连说道,声音里有种虚脱般的庆幸,“定是祖宗在天有灵,天地庇佑!才没让那邪祟惊吓到你!万幸,万幸啊!”他抬手,有些粗糙的指腹带着劫后余生的余温,轻轻拂过女儿额前柔软的发丝,“莫怕了,爹爹在这里守着。你再睡会儿吧,天快亮了。”
“妲己”顺从地闭上眼,唇角似乎弯起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含糊地“嗯”了一声,将小脸往温暖的锦被里更埋了埋,仿佛重新陷入了安稳的睡眠。
苏护凝视着那张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纯净的小脸,心头那块巨石终于完全放下。他小心翼翼地放下幔帐,隔绝了火光,只留下一个守护的背影。转过身的刹那,他眉头却又习惯性地锁紧了。
莫名的烦躁涌了上来。刚才那风…实在太邪门!还有侍女的尖叫……难道真是自己连日赶路,疲惫过度,疑心生暗鬼了?可那股子要钻进骨头缝里的阴冷……他用力甩了甩头,像是要把脑中残余的不安甩脱。
定是太过紧张了。他强迫自己接受这个结论。女儿安然无恙,这便是天大的幸事。若真惊扰了贵人,传到朝歌那位暴君耳朵里……苏护背上又是一寒,不敢再往下想。他把这念头死死压回心底,化作沉重的脚步声,提着钢鞭开始在女儿房门外一圈又一圈,不知疲倦地踱步。
铜鞭冰冷的棱角硌着他的手心,窗外呼啸的风声似乎小了些,但那股若有若无的土腥味儿,仿佛还顽固地萦绕在鼻端。他偶尔停下脚步,侧耳倾听门内的动静——只有女儿均匀细微的呼吸声传出。
苏护靠在冰冷的门框上,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湿冷霉味的夜气,强行压下心头那缕挥之不去的怪异感。他抬头望向窗外,遥远的东方天际,已经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近乎于无的鱼肚白。
天,终于要亮了。
折腾了一夜,苏护眼窝深陷,脸色灰败,但精神却像一根绷紧的弦。他不敢有片刻合眼,直到驿站外传来马匹不安的嘶鸣和家将整顿行装的声响。
侍女们小心翼翼地服侍“妲己”起身梳洗。苏护站在一旁,目光不自觉地胶着在女儿身上。她换上华美的衣裙,坐在镜前,任由侍女梳理那头乌黑如瀑的长发。镜中的少女容颜娇美依旧,眼波流转间,那份属于少女的柔弱羞怯似乎……更深了些?亦或是灯火不明造成的错觉?
“爹爹,”镜中的“妲己”忽然侧过脸,对着他柔柔一笑,声音甜得像浸了蜜,“女儿梳妆好了。昨日让爹爹担心了。”
那笑容明媚纯净,瞬间驱散了苏护心头最后一点疑虑的阴影。他走上前,习惯性地想摸摸女儿的头,手伸到一半,不知怎的又顿住,只轻轻拍了拍女儿单薄的肩:“无妨,无事便好。收拾妥当,即刻启程朝歌。到了王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话像是对女儿说的,又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车队再次启程,车轮碾过官道干燥的尘土,吱呀作响。苏护骑着马,护卫在女儿那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旁。车厢的锦帘只掀开一角,能隐约看到“妲己”安静端坐的侧影。
驿站的惊恐仿佛被马蹄踏碎,抛在了身后。苏护看着越来越近的朝歌城轮廓,高耸的城墙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压在灰色的天际线下。他强行打起精神,盘算着进城后的种种关节:先去拜见武成王黄飞虎,递交进女赎罪的文书……
马车里,“妲己”透过那一道缝隙,遥遥望着那座象征着无上权力却又弥漫着血腥气的巨大城池,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非人的弧度。完美的人皮底下,属于千年妖狐的冰冷意志在无声地翻涌。那庞大帝国的基石在她眼中,不过是一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腐肉。
她隐在袖中的手,指尖仿佛无意识地轻轻叩击着柔软的车厢壁垫。车厢厚重的锦绣帘幕之内,常人目力难及的角落,一条虚幻的、蓬松的雪白尾巴影子,极其慵懒地摆动了一下,旋即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