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王扒皮终局(2/2)
完了…全完了…
就在这时。
一双沾着面粉和油渍、鞋尖甚至有些开线的旧布鞋,停在了他低垂的视线前,挡住了冰冷的地面。
王扒皮茫然地、机械地、一点点抬起头。
逆着午后惨淡的秋阳,他首先看到的,是靛蓝粗布围裙下摆上溅落的几点暗红污渍(那是刚才他喷出的血点),以及围裙后背那刺眼无比、如同烙铁烫在他心口的两个大字——**便民**!
视线再往上挪。
是一张洗干净了、却依旧带着长期营养不良菜色的小脸。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刻板的认真。少年正按照“八颗牙”的标准,努力地、甚至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狰狞地咧着嘴,露出上排六颗不算整齐的小黄牙和下排两颗略显突兀的门牙。
正是李小二!
“王掌柜,”李小二的声音不大,刻意模仿着李拾的平静语调,却因为紧张和用力维持笑容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店…现在缺个搬货、扛包的杂工。管一日两餐,住…住柴房。月钱…一百文。干不干?”
轰隆——!!!
王扒皮如同被一道裹挟着九天神雷的闪电,狠狠劈中了天灵盖!整个人瞬间僵死!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他死死地盯着李小二那张努力维持着“便民笑”的脸,那双黑白分明、努力装出平静却难掩一丝局促的眼睛,视线又死死钉在那件靛蓝围裙背后刺目的“便民”二字上!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致的屈辱、巨大的荒谬、和被彻底碾进十八层地狱最肮脏泥泞处的剧痛,如同火山熔岩般,猛地冲破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坝,直冲天灵盖!
“噗——!!!!”
一大口滚烫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鲜血,再也压制不住,如同开闸的洪水,从王扒皮大张的口中狂喷而出!暗红的血点如同暴雨,星星点点,瞬间溅满了李小二那双旧布鞋的鞋面,染红了靛蓝围裙的下摆,甚至有几滴,如同最恶毒的嘲讽,精准地溅在了“便民”那焦糊的字迹上!
他肥胖的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气体的皮囊,猛地剧烈一晃!那双被绝望和屈辱彻底充塞的绿豆小眼,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死鱼般的灰白!眼前最后的光影,是李小二那张因惊愕而瞬间褪去笑容、变得煞白的小脸,和那刺目的靛蓝围裙…
“砰——!!!”
一声沉闷如朽木坠地的巨响!
王扒皮那如同半截腐木般沉重肥硕的身躯,直挺挺地、重重地、砸在了李家村十字街口冰冷的、布满尘土的街心!激起一片呛人的烟尘!
“啊——!”
“死…死人了?!”
“王扒皮气死了?!”
“吐血了!真吐血了!”
围观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惊叫声、哗然声、议论声如同沸水般翻腾!
李小二脸上的“八颗牙”笑容彻底僵死凝固,小脸煞白如纸,看着鞋面和围裙上刺目的血点,看着地上如同死猪般一动不动、口鼻还在缓缓溢血的王扒皮,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嘴唇哆嗦着,眼中充满了惊惧和茫然。
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落在了李小二紧绷的肩膀上。
李拾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走到了他身边。他看也没看地上昏死过去的王扒皮,目光平静地扫过李小二染血的鞋面和围裙下摆,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吩咐一件最平常不过的小事:
“拖回去。”
“醒了,让他上工。”
“工钱,”他顿了顿,补充道,“扣了洗鞋洗围裙的钱。”
几个穿着靛蓝围裙、早已准备好的半大孩子立刻如狼似虎地冲上前,七手八脚,如同拖拽一袋发臭的粮食,将死沉死沉的王扒皮从尘土里架起来,朝着破庙的方向拖去。在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沾着血污和尘土的拖痕。
李小二站在原地,看着那被拖走的肥胖身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围裙上刺目的血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深秋的寒凉和一丝血腥味。他猛地挺直了穿着“便民”围裙的单薄脊背,重新努力地、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咧开嘴!
八颗牙齿,在惨淡的秋阳下,闪烁着一种冰冷而坚定的微光。
他转向周围依旧喧哗、指指点点的村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嘈杂:
“便民0号店…招…招工结束!谢谢各位乡亲捧场!!”
人群瞬间安静了片刻。
随即,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爆发出更加汹涌、更加复杂的声浪!有人摇头叹息,有人咋舌不已,有人交头接耳,更多人则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破庙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敬畏、忌惮,以及一丝丝…深入骨髓的寒意。
几天后。
大宁卫,老鸦峪驿站。
堆积如山的辎重旁,赵大锤捏着鼻子,用两根手指极其嫌弃地捻起一块黄不黄、灰不灰、散发着怪异馊味的“王记净身皂”,凑到眼前翻看了一下,浓黑的眉毛拧成了疙瘩。
“呸!什么腌臜玩意儿!一股子霉米芯子加烂树叶的味儿!” 他骂骂咧咧地啐了一口,但还是挥了挥蒲扇般的大手,对着手下吩咐:
“得了得了!别挑了!都分下去!好歹是块胰子!给马擦擦鞍子,刷刷蹄子也成!省着点用!别糟蹋了!” 语气里充满了对垃圾的无奈利用。
那堆曾寄托了王扒皮全部野心和绝望的劣质肥皂,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融入了边关风沙弥漫、汗臭与铁锈交织的洪流之中,成为了某个无名军马鞍鞯上微不足道的一抹污渍,迅速地被遗忘在尘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