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不要验证(2/2)
林砚想起自己整理过的旧数据,那年少年队的训练场地评分是全市倒数第二,草坪里的碎石子能硌破球鞋,可头球成功率却常年稳居第一。当时他以为是巧合,此刻才懂,那些在碎石地上磕出的血痕、被汗水泡胀的球衣、老陈用红笔圈出的 “前额骨发力要点”,都是比奖金更实在的筹码,押的是 “总有一天能踢上好场地” 的念想。
风又紧了些,卷起赵磊鬓角的白发。他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烟盒,是空的,却还是习惯性地捏了捏。“你知道吗,” 他对着空气说,像在跟十七岁的自己对话,“当年老陈顶破头去争的那块场地,后来真的翻新了。林风上次回去看,说草坪软得能陷进半个脚掌。” 他顿了顿,声音轻下来,“老陈一直没机会去看,总说‘等林风踢进职业队再说’,结果这一等,就等到了这儿。”
林砚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林风发来的照片:球员站在翻新后的少年队场地上,穿着老陈当年的 8 号球衣,额角贴着创可贴,背景里的记分牌显示着 “1:0”。照片
走廊尽头的电梯 “叮” 地响了一声,打断了两人的沉默。赵磊把烟盒塞回口袋,指腹在布料上蹭了蹭,像还能摸到当年硬币的凉。“现在才明白,” 他望着监护室紧闭的门,门内的滴答声比刚才更匀了些,“老陈能在里面多看两眼球,孩子画的太阳能照进玻璃,这些比赢钱实在多了。”
就像此刻,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动了贴在门上的探视时间表,边角在阳光下轻轻晃,像片跳动的叶子。楼下的欢呼声又起,大概是有人在重播刚才的进球,那些模糊的叫好声里,藏着和十七岁那年一样的热望,只是不再需要靠彩票来证明 —— 老陈手指敲在被单上的节奏,监护仪绿线舒展的弧度,画纸上那颗金灿灿的足球,早就在时光里,把 “赢” 字写成了更温暖的模样。
赵磊抬手抹了把脸,这次摸到的不是潮意,是被阳光晒暖的干。他对着监护室的门笑了笑,像在跟里面的人打招呼:“等你好了,咱不去买彩票了,就去新草坪上坐会儿,看孩子们练头球,听硬币在铁皮盒里响 —— 那声音,比任何赔率都让人踏实。”
林砚站在走廊的窗前,阳光透过指缝落在手机屏幕上,那些被算法标红的 “高价值” 投注记录在光里泛着白,像堆被晒褪了色的旧报纸。他曾对着这些数据熬了无数个通宵,用十七种模型反复推演,坚信精准的算法是最锋利的刀,能剖开所有盘口的伪装,直抵赛事的核心。可此刻看着赵磊指尖残留的蜡笔痕迹 —— 那抹被红太阳染透的橘色,像块不肯褪色的印记,突然明白有些价值从来不是被计算出来的。
透析室的护士刚才经过时说,老陈上周做透析,针头刚扎进血管就盯着墙上的电视,屏幕里在重播林风的比赛录像。“疼得手都攥紧了,” 护士的声音很轻,“却非要我们把声音调大些,说‘听听球响,就不疼了’。” 那股子犟,是数据库里永远不会出现的 “变量”,却比任何赔率曲线都更有力量,像暗夜里的星,明明灭灭却始终亮着。
走廊尽头传来孩子的笑声,是赵磊的儿子被老师接来探望。小家伙举着张新画的纸,上面的太阳被描了三层金边,边缘的蜡笔都叠出了毛边。“老师说太阳不用画这么多金,” 孩子奶声奶气地解释,举着画往监护室门口凑,“可我想让老陈叔叔看见最亮的。” 那点憨气,是模型算不出的 “冗余”,却让画纸上的红太阳有了温度,像颗真正在燃烧的小星球。
电视里又在重播进球慢镜头,林风的额头撞上足球的那声闷响,隔着门板隐约传出来,低低的,却带着股撞碎一切阻碍的劲。林砚忽然想起上周的训练视频 —— 球员对着空门练习头球,明明可以轻松顶进,却偏要选最难的角度,额头撞在球上的声响震得摄像机都在抖。助理教练骂他 “疯了”,他却抹了把额头的汗:“我爸说,越难的球,进了才越算数。” 那声闷响里藏着的,是对父亲的答,是数据库里 “头球成功率” 字段永远装不下的重量。
林砚点开数据库的删除键,指尖悬在屏幕上迟迟没落下。那些精确到小数点后四位的赔率、胜率、预期值,突然变得轻飘飘的,像被风吹起的纸屑。他想起老陈床头柜上的药盒,标签上的剂量被红笔改了又改,旁边用铅笔写着 “看完林风这场再吃”;想起孩子画纸上的足球,被涂成了彩虹色,理由是 “这样老陈叔叔就能在黑夜里看见”;想起林风进球后对着镜头的那个鞠躬,腰弯得很低,像在对空气里的某个人说 “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