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无声的葬礼(2/2)
这里是大墟,他曾经的家。
可迎接他的,不是九个爷爷疯疯癫癫的吵嚷,而是一片死寂的废墟。曾经的木屋只剩下几段烧焦的残垣,屠夫爷爷最爱坐的那块大青石碎成了数块,画匠爷爷涂鸦过的墙壁早已坍塌,埋入了尘土。
一切,都和他记忆中那场无声的葬礼一样,尘埃落定。
李牧僵硬地站在原地,仿佛一尊被抽去灵魂的雕像。他身后,新生的诡神王座静静悬浮,新烙上的九个疯纹散发着冰冷而强大的力量,像九双永远不会再眨动的眼睛,漠然地注视着这片故土。
在他身后,李岁、祸斗和墟灵也相继站稳。
他的脑海中,一幅幅与爷爷们相处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闪回。
瘸子爷爷教他走路,总是在他快要站稳时,用那根兽骨拐杖悄悄一绊,看着他摔个屁股蹲,然后爆发出缺德的大笑。
药王爷爷蹲在草丛里,捻起一株紫黑色的毒草,一本正经地告诉他这是“大补之物”,然后笑眯眯地看着他被毒得口吐白沫,再不紧不慢地拿出解药。
画匠爷爷手把手教他在墙上涂鸦,告诉他“画得越不像,就越是杰作”,结果村里的牛看了他的画,愣是吓得三天没产奶。
……
所有疯癫的日常,所有被深藏的温暖,此刻都化为了最锋利的刀,一片片凌迟着他的神魂。
“哇——”
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被遗弃幼兽般的哭嚎,从李牧喉咙深处猛地迸发出来。
他为了继承力量而强行维持的所有坚强、他为了面对敌人而伪装出的所有王者姿态,在回到这片承载了全部记忆的废墟之上时,轰然倒塌。
他再也站不住了。
双腿一软,李牧踉跄着跪倒在地,随即整个人蜷缩起来,将脸深深地埋进臂弯里,发出撕心裂肺、毫无形象的痛哭。
这不再是王的悲伤,也不是强者的哀悼。
这只是一个孩子,在失去了所有亲人之后,最本能、最彻底的恸哭。
“呜……”
不远处,身负重伤的祸斗发出一声悲鸣。它拖着被光枪贯穿、尚未痊愈的伤体,挣扎着,呜咽着,想爬到主人身边去安慰他,却又因那股绝望的气息而不敢靠近。
另一边,墟灵那光质凝胶般的身体表面,因无法处理这股庞大而矛盾的情感数据流而疯狂地冒着气泡。它尝试着模拟出一个流着眼泪的小人图案,但图案刚刚成型,就因内部的逻辑冲突而瞬间破碎、紊乱。
李岁静静地看着蜷缩在地上、肩膀剧烈耸动的李牧。
她的神魂链接中,那股几乎要将她也一同溺毙的悲伤洪流,正疯狂地冲击着她“绝对理智”的堤坝。
她的核心逻辑在高速运转,试图给出一个最优解:“李牧,根据计算,过度的情绪宣泄会导致神魂能量无谓损耗,不利于我们应对当前未知的局面。你应该……”
话未出口,一声更加凄厉的哭嚎打断了她所有的分析。
那是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失去。
李岁的逻辑中枢,第一次出现了大面积的空白。她的记忆深处,一段早已被归类为“无用信息”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浮现了出来。
冰冷、扭曲的道诡界,她孤身一人,对抗着整个世界的疯狂。然后,一个看起来有些傻气的牧童,将自己仅有的一块干粮,掰了一半,笨拙地、沉默地递给了她。
他一句话也没说。
那个动作,不合逻辑,毫无收益,愚蠢至极。
但此刻,那个动作却成为了李岁脑海中唯一的画面。
她放弃了所有计算和分析,缓缓走到李牧身边,学着记忆中那个少年的样子,默默地跪坐下来。
然后,她伸出手,握住了他因极度用力而指节发白、不住颤抖的手。
她的手很冰冷,像是道诡界终年不见阳光的植物。
但这份真实的、冰冷的触感,在此刻,却如同一块坚实的浮木,被一个在无边苦海中溺水的人,死死抓住。
李牧的哭声渐渐停歇,只剩下压抑不住的抽噎,整个身体依旧在剧烈颤抖。
通过紧握的手,李牧不仅感受到了她的存在,更通过神魂链接,感受到了一股陌生的情绪。
她的“绝对理智”正在疯狂运转,像一台过载的机器,试图“解析”他悲伤的构成。但在这个解析的过程中,她自己的神魂,也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一丝她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名为“感同身受”的酸涩。
这很奇怪,不合道理。但她没有停止。
李牧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反手握紧了她的手。
他没有抬头,甚至没有停止抽噎,但这个用力的动作,是他无声的回应。
谢谢。
我还不是一个人。
圣墟那诡异的血色天光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真实界熟悉的、昏黄的暮色。
一缕残阳穿过废墟的断壁,恰好落在两人紧握的手上,仿佛为这无声的陪伴,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微光。
不知过了多久,李牧的抽噎也完全停止了。
他依旧跪在地上,没有动,但那股足以毁天灭地的悲伤风暴,终于在他的内心缓缓平息,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寂静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