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溃烂(2/2)
易玄宸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依旧是一身玄色长衫,身姿挺拔如松。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深邃的眼眸在月光下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湖水,静静地倒映着她苍白的脸。
他没有问发生了什么,也没有看那心腹逃离的方向。他的目光,只是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审视。
“夜深了,地上凉。”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平稳,听不出喜怒。
凌霜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看到了多少?是看到了她用妖力折磨那心腹的全过程,还是只看到了最后的结果?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肩上的外袍,那上面带着他清冽的、混合着墨香的气息,让她混乱的心绪稍微安定了一些。
“多谢。”她低声说,声音有些沙哑。
“凌震山的人?”易玄宸却不是在问,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凌霜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易玄宸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了那心腹刚才挣扎的地方。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妖力腐朽后的腥甜气息。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你变了。”他忽然说。
凌霜的心猛地一沉。变了?是变得心狠手辣,还是变得……越来越不像“人”了?她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想从那双深潭里看出一丝厌恶、一丝警惕,或者一丝恐惧。
然而,什么都没有。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平静得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恐慌。那不是包容,也不是纵容,而是一种……观察。像一个工匠在审视一件正在成型的、既锋利又危险的工具。
“是吗?”她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却发现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或许吧。在易府待久了,总要学着保护自己。”
这是一个拙劣的借口,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
易玄宸没有戳穿她。他只是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拂去她鬓边被夜风吹乱的一缕发丝。那动作很轻柔,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却让凌霜的背脊瞬间绷紧。
“做得很好。”他轻声说,“只是,下次可以更干净些。”
说完,他收回手,转身向书房的方向走去,仿佛只是出来夜游,恰好撞见了这一幕。
凌霜站在原地,披着他的外袍,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的拐角。
“更干净些……”
她咀嚼着这四个字,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寒意。
他不是在责备她的残忍,而是在……指点她的手段。他仿佛在告诉她,复仇可以,但要用更隐蔽、更不留痕迹的方式。他关心的不是她的道德底线,而是这件事的“效率”和“风险”。
他们之间的“交易婚姻”,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棋手,至少是与他对弈的棋手。但这一刻,她忽然感觉自己更像一枚他精心打磨的棋子。一枚用来对付凌家、对付镇邪司、甚至对付整个皇室的,锋利而危险的棋子。
他到底想做什么?他接近她,帮助她,真的是因为那份“情报共享”的约定,还是……另有所图?
雪狸从屋檐上轻巧地跳下,用它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她的脚踝,发出一声软糯的呜咽,似乎在安抚她纷乱的心绪。
凌霜低下头,看着这只一直陪伴着她的灵宠,心中那股因易玄宸而起的寒意,才稍稍被驱散了一些。
她弯腰抱起雪狸,指尖埋入它温暖的皮毛里。
不管易玄宸想做什么,不管前路是深渊还是荆棘,她的目标从未改变——让凌家血债血偿。
她抱着雪狸,转身走回自己的院子。肩上的外袍还带着他的温度,却再也暖不了她那颗因猜疑而逐渐冰冷的心。
与此同时,凌府。
凌震山在书房里焦躁地踱步,等待着消息。他已经削去了部分兵权,正是最需要立威、最需要证明自己的时候。凌霜那个贱人,就像一根扎在他心头的刺,不拔掉,他寝食难安。
终于,一阵踉跄的脚步声和浓重的血腥味从门外传来。
那名心腹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一头栽倒在地,像一滩烂泥。
“将军……”他发出气若游丝的呻吟。
凌震山皱眉,上前一步,当他看清那心腹手臂上的伤口时,瞳孔骤然收缩。
那已经不是伤口了,那是一块不断蠕动的、腐烂的肉坑,黑色的脓血正从中汩汩流出,恶臭扑鼻,几乎让人窒息。
“怎么回事?!”凌震山惊怒交加地喝问。
“是……是凌霜……”心腹断断续续地将经过说了一遍,当他说到凌霜那句“下次溃烂的是他那颗黑了的心脏”时,他看到凌震山的脸,在烛光下,竟变得一片惨白。
那不是愤怒,不是暴怒,而是一种发自骨髓的、无法抑制的恐惧。
凌震山征战沙场半生,尸山血海里走过,什么场面没见过。可眼前这诡异的、超越常理的伤口,和那女人冰冷无情的话语,却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
那不是他的女儿。
他的女儿凌霜,虽然性子倔强,但终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而今晚的“凌霜”,是一个能操控草木、能施放恶毒诅咒的……怪物。
“妖……她是妖……”凌震山喃喃自语,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了书案上,案上的笔墨纸砚哗啦啦地摔了一地。
他终于明白,自己招惹的,根本不是什么失势的嫡女,而是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来自黑暗深渊的存在。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住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