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灰烬里的寒渊(2/2)
易玄宸沉默了片刻。书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以及两人之间无声的角力。他向前踏近一步,逼人的气息瞬间笼罩了凌霜。他伸出手,并非触碰她,而是指向书案上那半块散发着微光的玉佩。
“利用?”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决绝,“凌霜,从你踏入易府,从你决定与我做这笔交易开始,我们早已是同舟共济之人。柳氏、凌震山,甚至三皇子,都只是浮于水面的涟漪。而寒渊……” 他的目光变得异常锐利,如同淬火的利刃,“那是深藏水下的漩涡,足以吞噬一切。你体内的力量,你母亲的血脉,那玉佩……这些都是漩涡的一部分。你以为你只想复仇?不,当你踏入这潭浑水,当你身上沾染了‘守渊人’和‘妖魂’的双重印记,你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凌霜的心上。没有退路……是啊,从她在乱葬岗与烬羽定下血契的那一刻起,从她决定以“怪物”之身重返人间的那一刻起,她早已回不了头。复仇是她唯一的执念,是她活下去的动力。可现在,这执念被强行拖入了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危险的漩涡。她不再是单纯的复仇者,她成了某种禁忌力量的载体,成了多方势力窥视的目标。
“所以,你的意思是……” 凌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既有被命运裹挟的愤怒,也有一丝面对未知的茫然,“我必须帮你,才能活下去?才能查清母亲的真相?才能……完成我的复仇?”
“不是帮我。” 易玄宸纠正道,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是帮你自己。查清寒渊的真相,弄清你母亲真正的死因,掌控你体内的力量……这所有的一切,最终都是为了让你在这场风暴中活下去。而我,可以给你提供庇护,提供情报,提供力量。” 他微微倾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看穿,“但你要记住,凌霜,信任是有限的。你体内的秘密,你与那妖魂的关系,你母亲血脉的真正潜力……这些,我迟早要知道。现在,告诉我,那封信里,除了‘寒渊使者’和‘守渊人血脉’,还提到了什么?比如……那使者如何联络?或者,他们下一步的目标?”
凌霜的心猛地一紧。信毁了!她根本无法复述那些被火焰吞噬的细节!易玄宸这看似平常的询问,实则是一次精准的试探,一次对她是否有所隐瞒的考验。她体内烬羽的力量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压力,微微躁动起来,一股灼热感在经脉中流窜。
她强迫自己迎上易玄宸审视的目光,大脑飞速运转。信里提到了“玉佩已毁,唯余半块残片,藏于柴房旧砖,恐生变故,望使者速取”……使者如何联络?信里似乎没有明确提……等等!灰烬!那摊灰烬的形状,似乎有些异常!
她目光飞快地扫向地面。在烛光下,那摊灰烬并非均匀的灰白,其中似乎夹杂着几缕极其细微的、近乎透明的灰丝,隐隐约约勾勒出一个极其繁复、扭曲的符号!那符号绝非自然形成,更像是一种……烙印?一种只有特定方式才能显现的标记?
“使者如何联络……” 凌霜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迟疑,目光却紧紧锁住那灰烬中的符号,“信里没写具体方式。但是……” 她伸手指向地上的灰烬,指尖因紧张而微微发颤,“你看那里,那灰烬的形状……像不像一个标记?一种……只有特定方法才能看到的暗记?”
易玄宸的目光顺着她的手指落下。当他的视线触及那灰烬中隐约扭曲的符号时,他瞳孔骤然收缩!那符号极其古老,线条诡谲,带着一种不祥的邪异感,他只在易家尘封的古籍中见过一次记载——那是“幽影印”,一种隶属于寒渊深处某个极其隐秘、极其危险的支派的联络印记!通常以特殊药水书写,遇火或特定妖力激发才会显现!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上易玄宸的脊背。柳氏竟能接触到使用这种印记的势力?这幕后之手的深度,远超他的预估!他猛地抬头,看向凌霜,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震惊和一丝……凝重。
凌霜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心中巨震。她赌对了!那灰烬中的符号果然是关键!虽然她不知道那符号代表什么,但易玄宸的反应告诉她,这绝非寻常!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故意露出一丝茫然:“大人?那是什么?很危险吗?”
易玄宸没有立刻回答。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平复内心的波澜。他缓缓蹲下身,伸出修长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拈起一撮夹杂着那诡异符号的灰烬,放在鼻端轻轻嗅了一下。一股极其淡薄、几乎难以察觉的、混合着腐土与某种金属腥气的味道钻入鼻腔。
“幽影印……” 他低声吐出三个字,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寒渊‘影煞’一派的印记。柳氏能接触到他们,说明幕后那只手,已经伸得很深了。” 他站起身,将灰烬小心翼翼地收入一个随身携带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玉盒中,动作郑重而谨慎。他看向凌霜,眼神复杂,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重新评估的锐利,“你很好,凌霜。观察力敏锐,反应也快。这印记,很重要。”
凌霜心中一松,随即又绷紧。重要?重要到什么程度?会给她带来什么?是更深的利用,还是更致命的危险?她看着易玄宸郑重收起灰烬的动作,只觉得一股无形的网,正从四面八方悄然收紧。她体内的烬羽之力也似乎感受到了那“幽影印”残留的气息,变得更加活跃,一股灼热的妖力在她指尖悄然凝聚,又被她强行压制下去。
“大人打算怎么做?” 凌霜开口,声音努力保持着平稳。
易玄宸走到窗边,推开一扇缝隙,凛冽的夜风瞬间灌入,吹得烛火剧烈摇曳,将他冷峻的侧脸映照得明暗不定。他望着庭院深处被月光笼罩的假山阴影,沉默了片刻。
“影煞一派行事诡秘,擅隐匿,擅暗杀。他们既然通过柳氏出手,目标绝不仅仅是玉佩碎片。” 他缓缓转身,目光再次落在凌霜身上,那目光锐利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从今晚起,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得踏出易府半步。我会加强易府的防护,尤其是你的别院。”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同时,我会动用易家所有暗线,全力追查‘影煞’在京城的踪迹。凌霜,风暴真的要来了。你,准备好面对了吗?”
面对?凌霜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看到无数双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正带着贪婪与恶意,紧紧盯着她这个身负“守渊人血脉”与“妖魂”的异类。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传来清晰的痛感。这痛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明。
她缓缓抬起头,迎上易玄宸审视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恐惧或退缩,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淬炼出的冰冷与决绝。那双曾经只盛满仇恨的眼眸深处,此刻却燃起了两簇幽暗而执拗的火焰,如同烬羽的翎羽,在黑暗中无声地燃烧。
“我的命,早在乱葬岗那夜,就不属于自己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硬,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无论是凌震山、柳氏,还是你口中的‘影煞’、‘寒渊’……谁想夺走它,谁想利用它,都得准备好付出代价。”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书案上那半块依旧散发着微光的玉佩,又落回易玄宸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纯粹的、玉石俱焚的狠厉。
“大人,请放心。我不仅准备好‘面对’了,我更准备好……‘狩猎’了。”
书房内,烛火被窗外的夜风吹得剧烈摇曳,将凌霜最后那句话的余韵,连同她眼中那两簇幽暗燃烧的火焰,一同投射在易玄宸深邃的眼底。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那目光如同在评估一件刚刚出鞘、锋芒毕露却又带着未知凶险的利器。
窗外的夜色,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沉沉地压在易府的飞檐斗拱之上。庭院深处,假山怪石的阴影在月光下扭曲蠕动,仿佛蛰伏着无数伺机而动的凶兽。风,带着初冬的凛冽,穿过回廊,发出呜咽般的低鸣,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奏响序曲。
书案上,那半块褪色的玉佩,在摇曳的烛光下,莹白色的光晕依旧在微弱地明灭,如同一个沉睡者微弱的呼吸。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见证着这方寸之地内无声的交锋,也见证着一个被仇恨与宿命裹挟的灵魂,在深渊边缘,点燃了属于自己的、焚尽一切的燎原之火。
灰烬已冷,寒渊未明。而狩猎的号角,才刚刚在死寂的夜里,无声地吹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