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月影青楼铃(2/2)
“嗤……”
一股浓稠得如同墨汁般的黑血,瞬间从陆少游的唇边溢出,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与此同时,他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有无数冰冷的电流在体内疯狂流窜,每一次抽搐都带出更多的黑血。剧痛如同海啸般再次将他吞没,比之前更加凶猛百倍!他感觉自己正在被活生生地撕裂、融化,意识在极致的痛苦中再次沉沦,沉向那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
就在他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边缘,一个模糊的、带着无尽眷恋和痛苦的呼唤,不受控制地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微弱得如同叹息:
“雪……姐姐……”
那声音轻飘飘的,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月影的心上。她捻针的手指,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终于清晰地掠过一丝涟漪,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她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掩盖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银针依旧在指尖飞舞,动作却似乎更轻柔了几分。她一边施针,一边,一个极其古老、轻柔的调子,从她唇边低低地哼唱出来。
那旋律简单、质朴,带着一种摇篮曲特有的舒缓与安宁,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忧伤。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从遥远的时光深处飘来,带着陈旧的记忆尘埃。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
这调子……这调子!
濒死的陆少游,在无边剧痛的撕扯中,被这突如其来的旋律猛地攫住了心神!混沌的意识仿佛被一道闪电劈开,尘封的记忆闸门轰然洞开!
他看到了!看到了很多很多年前,那个同样清冷孤傲的女孩——白若雪。那时她还很小,小小的身子蜷缩在破庙的角落,怀里抱着一个同样瘦弱的布娃娃。外面是呼啸的寒风,庙里是冰冷的寒气。她小小的脸冻得发青,嘴唇也是,可她却轻轻地、一遍遍地哼着这个调子,哼给那个布娃娃听,也哼给自己听。她的声音很小,带着稚嫩,却有着一种奇异的、能抚慰一切伤痛的力量。
“……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
记忆的洪流汹涌而至。他看到自己,那个同样年幼、同样孤独的自己,是如何被这歌声吸引,一步步挪到她身边。他看到她抬起头,那双清澈得如同山泉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惊讶,一丝戒备,却最终没有拒绝他笨拙的靠近。他看到他们两个小小的身影,在冰冷的破庙里,依偎在一起,分享着半块硬得硌牙的干粮,分享着这唯一能带来一丝暖意的摇篮曲……
“……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
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陆少游散乱在枕边的发丝。泪水冲刷着他苍白的脸颊,带走了污浊,却带不走那深入骨髓的痛楚和汹涌的思念。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是毒发的痛苦?是记忆的侵袭?还是……是眼前这个哼着熟悉曲调的、与“雪姐姐”有着相似面容的女子?他只知道,这旋律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底最柔软、最疼痛的角落,让他在这濒死的绝境中,感受到了一种近乎绝望的温暖和悲怆。
“……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了那个睡在梦中……”
月影的哼唱声,始终轻柔而平稳,仿佛没有察觉到陆少游的泪水和反应。然而,她那低垂的眼睫,却微微地、难以抑制地颤抖了一下。那细微的颤抖,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最后一颗石子,在她那看似永恒的平静上,荡开了一圈圈无法平复的涟漪。她哼唱的尾音,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沙哑。
最后一根银针,缓缓刺入陆少游的膻中穴。一股温热的气流,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终于开始在他冰冷僵滞的经脉中艰难地流淌,虽然微弱,却带来了生的希望。他剧烈的抽搐渐渐平息,急促艰难的呼吸也变得悠长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但已脱离了立刻毙命的险境。脸上的死灰色,也似乎褪去了一点点,显出几分病态的苍白。
月影收回了手,指尖的银针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她静静地看着床上泪痕未干、气息微弱却已稳定下来的陆少游,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情绪翻涌得比之前更加剧烈,有悲悯,有痛楚,还有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眷恋与挣扎。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替他拂去颊边的泪痕,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猛地停住,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伤。
她缓缓收回手,指尖微微蜷缩。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陆少游的手腕。那里,戴着一枚样式古朴的青铜哨,哨身被摩挲得光滑温润,正是白若雪离开时留下的那一半。月影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
她仿佛被这枚小小的哨子烫到了,猛地别开视线,不再看陆少游。她站起身,月白色的裙裾无声地拂过地面,没有带起一丝尘埃。她转身,走向那扇依旧敞开的雕花木门,步履轻盈,如同踩在云端。
“叮铃……叮铃……”
腕间的银铃再次响起,清越空灵,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一步步远去。
陆少游的意识在温热气流的滋养下,终于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力量。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只能看到一个月白色的、飘渺的背影,正消失在门后的光影里。他嘴唇翕动,想要呼唤,想要挽留,却只能发出几个破碎的气音。
“……别……走……”
那背影没有丝毫停留,彻底融入了门后的幽暗之中。
房间内,只剩下阿杏瘫软在地上的躯体,浓烈的血腥和药味,以及陆少游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死寂重新笼罩,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清冽的冷梅香气,和那古老忧伤的摇篮曲的余韵。
陆少游的眼皮越来越沉,那点刚刚凝聚的力量迅速消散。在彻底陷入昏睡前的最后一瞬,他仿佛听到一个极其遥远、极其冰冷、带着一丝玩味和恶意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在房间某个最幽暗的角落里,低低地响起:
“月影姑娘……藏了这么多年,终于舍得露面了?”
这声音……陆少游残存的意识猛地一颤!是墨鸦!他竟然还在这里!他看到了一切!
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彻底坠入黑暗。然而,墨鸦那冰冷恶意的低语,却如同附骨之疽,深深地烙印在了他濒死的灵魂深处。月影……她是谁?为何会唱那支曲子?墨鸦为何认识她?还有……阿杏颈后的蛊虫……这一切,究竟是怎样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黑暗中,只有手腕上那枚冰冷的青铜哨,似乎在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