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重游故地（2/2）

小玄一直留意着姐姐，见状，不动声色地靠近一步，与她并肩而行，高大的身影无形中为她隔绝了旁人的视线，也仿佛是一种无声的支撑。

在一座香火鼎盛、善男信女络绎不绝的灵隐寺外，一个在树荫下摆着小桌代写书信的年轻书生吸引了小白的目光。那书生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衿，眉目清秀干净，带着几分读书人特有的腼腆与专注，正垂着眼睫，认真地为一老妪写着寄往远方的家书，笔迹端正清秀。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冥冥中一丝未能彻底斩断的感应，小白目光掠过那书生侧脸时，心口莫名地微微一颤，脚步下意识地顿了顿。

那书生似乎也有所觉，停下了笔，抬起头，目光带着些许茫然与困惑，与小白投来的视线在空中相遇。他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怔忡，随即化为礼貌而疏离的微微一笑，颔首示意，便又很快低下头去，继续专注于笔下的文字，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异样只是错觉。

小白却怔怔地看了他片刻，直到小青在前面呼喊才回过神。小玄的目光也早已落在那书生身上，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光芒。以他的神通，自然能感觉到，那书生魂魄最深处，缠绕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要被无数次轮回磨灭殆尽、却仍旧顽固存在的印记——那是与遥远记忆中某个气息同源的、一道执念的残痕。他其实一直都知道，许仙之后的每一次转世，都过得简单甚至孤寂，仿佛潜意识里一直在等待着什么，或者说，被什么无形的羁绊所束缚，无法真正敞开心扉开始新的情缘与人生。只是他从未对小白提起。

小青和哪吒他们还在前面为了一串糖葫芦嬉笑打闹，并未注意到这边短暂的、微妙的气氛凝滞。

游玩尽兴，日落西山，满天彩霞将西湖染成金红色。六人在湖畔依依作别。哪吒、孙悟空、杨戬各自驾起遁光返回天界，三姐弟也化作流光，回到了云顶秘境。

洞府内，明珠散发的光芒温润柔和，驱散了夜色，也将外界的热闹喧嚣彻底隔绝，恢复了往日的静谧。三人似乎都还有些沉浸在白日里凡间的鲜活与嘈杂之中，心绪未平，索性也不打坐修炼了，就在峰顶边缘那块最为开阔平坦的平台上，铺开厚厚的、用灵兽绒毛编织的柔软毯子，摆开从凡间带回的各色精巧糕点——荷花酥、定胜糕、杏仁酪，还有洞中自产的、灵气盎然的朱果、冰荔，开启小玄新酿的、色泽如梦幻星空的“云鬓酌”，最后更是拿出了孙悟空分别时硬塞过来的几个硕大饱满、异香扑鼻、灵气几乎要溢出来的九千年紫纹缃核蟠桃——那显然是猴子不知从哪儿又“惦记”来的宝贝。

他们放松地靠坐在一起，背后是柔软舒适的云锦靠垫，眼前是浩瀚无垠、璀璨生辉的银河星空，脚下是如同波涛般永不停息、翻涌流动的万里云海。清凉的夜风徐徐吹来，带着蟠桃诱人的甜香、仙酿清冽的酒气，以及彼此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

“痛快！真是痛快！”小青毫无形象地盘腿坐着，捧着一个比她脸还大的蟠桃啃得汁水淋漓，含混不清地说道，“那糖人儿！那皮影戏！还有西湖里现捞上来做的醋鱼！比南天门那些规规矩矩的琼浆宴、演武会可有意思多了！”

小白浅浅笑着，小口啜饮仙酿。或许是故地重游勾起了深藏的心事，或许是酒意醉人，她看着星空，眼神渐渐迷离，轻声呢喃：“是啊……很有趣……只是，终究……不一样了……”杯中的酒，不知不觉间便一杯接一杯地饮了下去，似乎想借这杯中之物，压下心头那莫名翻涌起来的、混杂着遥远怀念和一丝淡淡酸楚的情绪。

白皙如玉的脸颊上渐渐爬上了妩媚动人的红晕，如同染了最好的胭脂，一双清澈眼眸也仿佛浸了水雾的星辰，朦朦胧胧，少了平日的清冷自持，多了几分娇柔无力与恍惚脆弱。她甚至无意识地微微歪斜了身子，软软地靠向了身边最为坚实可靠的小玄，寻求着支撑。

小玄一直安静地陪在一旁，时不时为她将空了的玉杯斟满，目光却始终敏锐地留意着她越来越异常的状态。他看着她迷离的眼神痴痴地望着星空，仿佛要透过那无尽星辰看到很久很久以前、另一片星空下的时光，心中已是了然。他想起今日在杭州惊鸿一瞥的那个书生，想起某些深藏于心的观察，心中了然。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夜风中显得格外温和而笃定，清晰地传入小白耳中：“姐姐，若是想念，或许……未来并非没有再见之期。”

小白醉眼朦胧地转过头，湿漉漉的眼神带着懵懂的困惑，仰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线条分明的下颌：“嗯？见……见谁？”她似乎没听懂，又或许是酒精麻痹了思维，一时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又或许，是心底深处不敢去深思那话语中隐含的可能。

小玄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伸出手，指尖温热，极其轻柔地替她将一缕被夜风吹落、黏在颊边的乌发掠到白玉般的耳后，目光深邃如夜海，牢牢锁住她的眼眸，语气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世事无绝对，万法皆缘生。只要心存念想，若有缘，终会再遇。”他的话像是一颗投入平静心湖的石子，轻轻荡开一圈圈涟漪，带着某种难以言喻却沉重如山的承诺意味。

小青在一旁听得半懂不懂，看着姐姐和弟弟之间气氛微妙，嚷嚷着打破沉寂：“哎呀你们又在打什么哑谜？文绉绉的，听不懂！不管啦不管啦，喝酒喝酒！今天谁先趴下谁是小狗！”说着又拿起酒壶，给小白已经半空的杯子满上，也给自己和小玄倒满。

小白似乎被小玄的话语稍稍安抚，又或许只是醉得更加厉害了，她痴痴地笑了起来，身子一软，彻底歪倒在小玄坚实温暖的肩头，拿着酒杯的手晃悠着，声音又软又糯：“玄弟说得对……要开心……要喝……”另一只手却下意识地攥紧了身旁小青的衣角，仿佛潜意识里要将两个最重要的弟妹都牢牢抓住。

小玄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她靠得更舒服稳妥些。他拿起一瓣剥好的、汁水丰盈的蟠桃肉，递到小白唇边，声音低沉温柔：“姐姐，乖，吃点果子解解酒，不然明日该头疼了。”

小白就着他骨节分明的手，小口咬了一下那甜美的果肉，然后满足地咂咂嘴，长长的睫毛如同倦极的蝶翼般缓缓垂下，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竟像是就这样靠着他睡着了，嘴角还带着一丝微醺的、浅浅的、安心无比的弧度。

小青看着相互依偎着睡去的姐姐和弟弟，也被这静谧安详的气氛感染，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往小白身边挤了挤，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将脑袋枕在姐姐的另一边肩膀上，含糊不清地嘀咕着“不准丢下我……吃独食……”，也眼皮打架，沉入了甜甜的梦乡。

小玄没有睡。他一手轻轻环着小白的肩膀，防止她滑倒，另一只手拿起手边还剩半壶的“云鬓酌”，对着浩瀚无垠、神秘深邃的星空，自斟自饮。他的目光远远投向那亿万星辰之后，眼神锐利而坚定，仿佛要穿透时空的壁垒，窥探命运长河下游的种种可能。

他想到了天庭的玉帝，想到了地府的阎君，想到了西天的佛祖，还有那些隐居于三界各处、真正掌控着法则运行的大神通者。一个模糊却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成型——他需要去和他们谈一个条件，做一笔交易。用某些他们无法拒绝的东西，或者承诺，来换取一个可能性。

夜风轻柔，星河低垂。云顶之上，三人依偎而眠，玄衣少年独自守护着这份宁静，眼中倒映着万古星辰，心中已为至亲之人，开始谋划一个看似不可能的未来。蟠桃的甜香、仙酿的清冽、还有姐姐身上淡淡的冷香交织在一起，萦绕在这个平静却暗藏波澜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