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神与神（二）（2/2）
影寒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原本饱满的肌肤失去了所有光泽与弹性，如同脱水的树皮般紧紧贴在骨骼上，凹陷的眼窝下，眼球因过度充血而显得格外突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在能量疯狂流逝的瞬间，从发梢到发根，以惊人的速度褪去所有色泽，变得灰白干枯，如同历经百年风霜的枯草，随着她身体的颤抖，簌簌飘落几根，在风中打着旋儿，无声诉说着生命的耗竭。
“云依姐！！”
看到影寒这如同瞬间苍老数十岁的模样，齐思瞒目眦欲裂，嘶声喊道。他浑身的伤口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残破的衣物，左臂不自然扭曲的弧度看得人心惊，但他全然不顾自身的剧痛，挣扎着想要冲过去，却被影寒周身扩散开来的土黄色能量场死死挡住，每前进一步，都像是在承受千钧重压，胸口闷痛难忍，一口鲜血险些喷出。
早已油尽灯枯的云依，瘫倒在冰面上，金色的血液在她身下蔓延开来，如同破碎的星河。她的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视线也开始模糊，但当她看到影寒那濒临崩溃的模样时，眼中骤然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她知道，影寒此刻正处在最关键的时刻，一旦具临过程中断，不仅所有的牺牲都将付诸东流，这颗星球也将彻底走向毁灭。
她放弃了所有防御，甚至放弃了维持自身生命的最后一丝力量，双手艰难地抬起，掌心相对，体内最后一丝“创世”本源——那源自生命创造最纯粹、最珍贵的金色能量，如同萤火虫般微弱，却蕴含着磅礴的生机，被她毫无保留地逼出体外，化作一道纤细却坚韧的金色流光，义无反顾地注入了影寒体内！
“拿去！全部拿去！”
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是她能为影寒、为罗清帆、为这颗星球做的最后一件事。随着能量的离体，云依的身体彻底失去了支撑，如同断线的木偶般瘫软下去，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到了极致，只剩下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尚存一丝生机。
得到这股纯粹创世能量的补充，影寒那即将彻底崩溃的具临过程如同久旱逢甘霖，勉强维持了下来。土黄色的光辉重新稳定，甚至比之前更加浓郁了几分，深入地壳的能量导管也变得更加稳固，与星球核心的连接愈发紧密。但这仅仅是缓解了燃眉之急，真正的折磨，才刚刚开始！
能量的消耗只是最基础的折磨！更可怕的是精神与灵魂层面的毁灭性冲击！
当影寒真正突破那层无形的壁垒，开始引动地球意志的瞬间，无数庞杂、混乱、古老到难以想象的信息洪流，如同亿万道九天雷霆，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狠狠劈入了她的意识海！
那不是有序的知识，也不是清晰的记忆，而是无数画面、声音、情感、意志的混合体，毫无逻辑，毫无章法，如同狂暴的海啸，瞬间便将她的意识淹没！
她“看”到了——四十六亿年前，宇宙星尘在引力的作用下不断汇聚、碰撞，最终形成一颗炽热的原始星球。地表覆盖着无边无际的熔岩浆海，火山喷发如同家常便饭，暗红色的岩浆如同巨龙般咆哮奔腾，天空中电闪雷鸣，充斥着有毒的气体，那是地球最原始、最狂暴的模样。
她“听”到了——数十亿年前，深海火山口附近，第一批单细胞生命诞生时发出的微弱波动，那是生命最初的呐喊，带着对生存最本能的渴望。随后，生命逐渐演化，从海洋到陆地，从单细胞到多细胞，从低级到高级，无数生命的嘶吼、鸣叫、低语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部跨越亿万年的生命交响曲。
她“感受”到了——六千五百万年前，一颗巨大的小行星撞击地球，掀起的尘埃遮蔽了整个天空，长达数年的黑暗与寒冷笼罩全球。恐龙，这个统治了地球数亿年的霸主，在饥饿与严寒中纷纷倒下，庞大的身躯在大地上堆积，那种席卷全球的绝望与悲怆，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的灵魂彻底淹没。
她“经历”了——无数次冰河世纪的降临与消退。巨大的冰盖从两极蔓延，覆盖了大片的陆地，万物凋零，一片死寂；而当冰川消融，温暖回归，大地重新焕发生机，花草树木抽枝发芽，动物们走出洞穴，那种生命复苏的温暖与希望，又让她心生慰藉。这冰冷与温暖的交替，是地球亿万年的轮回，是生命韧性的见证。
更有那无数在天使降临后死去生灵的恐惧、绝望、不甘、愤怒——城市中被圣光吞噬的平民临死前的哀嚎，战场上浴血奋战的战士们最后的怒吼，被掠食者追杀的幸存者的绝望哭喊，失去亲人的人们撕心裂肺的悲泣……这些负面的情绪如同最污浊的淤泥，层层包裹着她的灵魂，想要将她的意识彻底淹没、同化，让她成为这无尽悲恸的一部分！
这是星球数十亿年的记忆与情感的沉淀！是无数生命生老病死、悲欢离合的集合！是地球从诞生到现在，所有经历的浓缩！一个普通人类的灵魂，容量何其有限，如何能承受如此浩瀚而混乱的信息冲击？！
“啊——！！！”
影寒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惨嚎，那声音尖锐、凄厉，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如同被凌迟的野兽。她的双眼、双耳、鼻孔、嘴角……七窍之中，鲜血如同冲破堤坝的小溪般汩汩涌出，染红了她的脸颊，浸透了她的衣衫，滴落在脚下的冰面上，瞬间冻结成一颗颗暗红色的血珠。
她的眼球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如同蛛网般蔓延，几乎要凸出眼眶，显得格外狰狞；她的身体剧烈地蜷缩、痉挛，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指甲深陷头皮，带出缕缕血丝，整个人如同正在被无形的巨力撕扯、碾压，痛苦到了极点！
“寒儿！撑住啊！！”
叶轻漪泪流满面，视线被影寒那痛苦的模样刺痛得几乎无法睁开。她挣扎着想要上前，哪怕只能为女儿擦去脸上的血迹，哪怕只能给她一丝微不足道的安慰。但她刚一靠近，就被影寒周身那狂暴的能量场狠狠弹开，重重地摔在冰面上，胸口一阵剧痛，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她只能趴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女儿承受如此非人的折磨，却无能为力，心中的痛苦与绝望如同刀割。
“师父！！”
陆祤和小草也急得双目赤红，拼命释放着体内的治愈异能。柔和的绿色光芒如同春雨般洒向影寒，试图修复她受损的身体，缓解她的痛苦。但那点微弱的治愈能量，在影寒所承受的浩瀚精神冲击面前，如同杯水车薪，刚一接触到她的身体，就被那混乱的能量洪流冲散，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小草看着影寒七窍流血的模样，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治愈的速度越来越快，体内的能量也在飞速消耗，小脸变得惨白。
影寒的意识在崩溃的边缘反复徘徊，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无数个声音在她脑海中嘶吼、咆哮，无数个画面在她眼前快速闪过、破碎又重组。她感觉自己就像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在无边无际的怒海中颠簸，随时可能被巨大的浪涛彻底撕碎、吞噬。
放弃吧……
太痛苦了……
这种痛苦已经超出了人类所能承受的极限，与其这样备受折磨，不如就此沉沦，彻底解脱……
撑不住了……
意识越来越模糊，那些支撑着她的信念，那些想要守护的人，那些想要完成的使命，都在这无尽的痛苦与混乱中逐渐淡化、模糊……
就在她的意志即将被那无尽的混乱与痛苦彻底吞噬，即将彻底放弃的瞬间——
她仿佛看到了苏幼熙那孩子最后回头望向她的、带着遗憾却决然的笑容。那个总是跟在她身后，喊她“影寒姐姐”，眼神清澈又坚定的小姑娘，在最后的时刻，为了保护大家，毅然引爆了自己的异能，与敌人同归于尽。那笑容中，有对生的眷恋，有对未能完成使命的遗憾，更有对影寒的信任与期盼。
她看到了封阳坠落前那信任与托付的眼神。那个如同太阳般炽热、如同烈火般决绝的男人，燃烧了自己的生命，为她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那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怨怼，只有对胜利的渴望，对她的信任，对这颗星球的守护。
她看到了罗清帆那历经沧桑却依旧蕴含着希望的目光。那个轮回了几十万年，承受了无尽孤独与痛苦的男人，为了找到这唯一的胜机，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他的目光中，有对过往的释然，有对未来的期盼，更有对她的肯定与期许。
她看到了无数战士在圣光中湮灭前，那最后一声不甘的怒吼！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身份，却为了同一个目标，义无反顾地冲向战场，用自己的生命，为后人铺就前进的道路。那怒吼中，有对侵略者的憎恨，有对生命的热爱，更有对自由的向往！
她感受到了父母、云依、魅姬、齐思瞒、司徒泠鸢、陆祤、小草……所有还活着的人，那拼尽一切守护她的意志！父母不顾自身安危，挡在她的身前；云依燃烧本源，为她补充能量；魅姬、齐思瞒等人拼尽全力，抵御着天使的攻击；司徒泠鸢虽然被齐思瞒提前带走不在身边，却在不远的地方，和她的父亲用自己的方式支援着她……他们的意志如同无形的纽带，紧紧缠绕着她的灵魂，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不！
不能放弃！
绝对不能放弃！
我承载的……是所有人的希望！是这颗星球的未来！是无数人的牺牲与期盼！如果我放弃了，他们的死就都白费了！这颗星球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不屈与守护的信念，如同万丈高楼的最后一块基石，在那混乱的信息洪流中牢牢扎根，任凭狂风暴雨般的冲击，始终屹立不倒！
影寒猛地咬紧牙关，尝到了满口的血腥味，但这疼痛却让她的意识更加清醒。她强行凝聚起那几乎要涣散的意识，如同在混乱的洪流中捕捉到一丝微光，紧紧抓住不放。她不再抗拒那些庞杂的信息，不再畏惧那些无尽的痛苦，而是将它们全部视作燃料，疯狂地注入到那未完成的具临之中！
那些星球的记忆，那些生命的情感，那些生灵的悲喜，都成为了她力量的一部分，让她与地球意志的连接更加紧密，让她的具临更加坚定！
“以我之血！以我之魂！以万灵之愿！以星辰之志！”
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力量，在天地间回荡。每一个字，都蕴含着她的决心；每一个字，都承载着无数人的期盼；每一个字，都连接着这颗星球的未来！
“降临——！！！”
她发出了最后的、仿佛来自洪荒远古的呐喊！这声呐喊，冲破了精神的枷锁，冲破了痛苦的束缚，冲破了天地的界限，将她所有的意志、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情感，都传递给了脚下的这颗星球！
“轰隆隆隆——！！！！！！！”
这一次，不再是局部的震动！不再是北极冰原的独舞！
整个地球，仿佛都在这声呐喊下，彻底活了过来！
北极冰原彻底崩裂，巨大的冰架如同破碎的镜子般四分五裂，伴随着震天动地的轰鸣，沉入冰冷的海洋之中，掀起的巨浪高达数百米，如同愤怒的巨兽，朝着远方咆哮而去！
其他大陆，群山轰鸣，万壑回应！巍峨的山脉在震颤中不断拔高，或者轰然倒塌，大地开裂，露出下方炽热的岩浆，如同地球愤怒的血脉在沸腾！平原上，一道道巨大的沟壑凭空出现，深不见底，如同大地的伤痕，却又蕴含着新生的力量！
海洋掀起滔天巨浪，狂风呼啸，巨浪如同白色的山峰，在海面上翻滚、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原本平静的海面变得狂暴无比，无数的海生物被卷入浪涛之中，却在这股源自星球的力量滋养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
全球的火山在这一刻集体喷发！无论是沉睡了数万年的死火山，还是相对活跃的活火山，都喷发出积郁已久的愤怒！黑色的火山灰如同乌云般遮天蔽日，炽热的岩浆如同火龙般从火山口喷涌而出，顺着山体流淌，所过之处，一切都被焚烧殆尽，却也在孕育着新的生机！
大气层剧烈扰动，狂风、暴雨、雷电、冰雹……极端天气在全球范围内肆虐，原本稳定的气候系统在这一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狂暴！但这狂暴并非无序的破坏，而是地球在清除外来的污染，在唤醒自身的力量，在为即将到来的决战做着最后的准备！
而在影寒的身后，在那土黄色的、接天连地的巨大光柱之中，一个无法用肉眼直视其全貌的庞然意志集合体，缓缓地、却带着无可抗拒的威严，凝聚成形！
它没有具体的形态，却又仿佛包含了地球上的一切形态——山脉的巍峨、江河的奔腾、海洋的浩瀚、森林的繁茂、生命的灵动……无数的虚影在光柱中交织、流转，形成了一幅跨越亿万年的生命画卷！
它沉默无声，却仿佛发出了让整个太阳系都为之震颤的无声咆哮！那咆哮中，蕴含着地球四十六亿年的愤怒与威严，蕴含着对入侵者的憎恨，蕴含着对自身家园的守护，蕴含着对生命的珍视！
它，就是地球！是活了四十六亿年的、愤怒的地球意志！是这颗星球真正的神明！
影寒，成功了！
她浑身浴血，衣衫残破不堪，身体干瘪枯槁，如同一个破碎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人偶，缓缓地、颤抖地，抬起了她那布满血污的脸。她的双眼几乎失去了焦距，却依旧燃烧着最后一丝顽强的火焰，死死地望向了天空中那第一次流露出惊惧与难以置信神色的天使。
代价，是惨重到无法想象的。
云依力竭倒地，气息奄奄，金色的血液在她身下凝固，身体的温度正在快速下降，随时都可能彻底逝去。
魅姬灵魂受创严重，陷入深度昏迷，七窍中依旧残留着血丝，气息微弱，不知道何时才能醒来，甚至不知道是否还能醒来。
影山、叶轻漪重伤濒死，影山倒在冰壁下，铠甲碎裂，浑身是血，毫无动静，只有微弱的心跳证明他还活着；叶轻漪趴在地上，身体抽搐，气息微弱，眼神中充满了对女儿的担忧，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齐思瞒、陆祤、小草等人人人带伤，几乎已无再战之力。齐思瞒左臂扭曲，浑身是血，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陆祤耗尽了异能，双腿发软，只能靠着冰壁勉强支撑；小草的治愈能量彻底枯竭，小脸惨白，眼神中充满了疲惫，却依旧担忧地望着影寒。
而影寒自己，更是油尽灯枯，生命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她的身体已经达到了极限，灵魂也遭受了重创，若非那股强烈的意志支撑着她，她早已倒下。
但，她做到了。
她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以无尽的牺牲为代价，强行撬动了星球的力量！唤醒了沉睡亿万年的地球意志！为人类，为这颗星球，赢得了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一线生机！
接下来，就是……
送客之时！
天空中的天使，那由无数光点组成的巨大身躯，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慌乱与惊惧。它感受到了地球意志那浩瀚无边的力量，感受到了来自这颗星球最本源的威胁。它引以为傲的圣光，在地球意志的威压下，竟然开始变得黯淡、稀薄，失去了往日的威严与破坏力。
它想要逃跑，想要远离这颗突然变得无比恐怖的星球，但它发现，自己已经被地球意志牢牢锁定，被这颗星球的力量所束缚，再也无法轻易离开。
一场真正的神明之战，即将拉开帷幕！
而影寒，这个以凡人之躯唤醒神明的女孩，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天空中的天使，发出了无声的宣告——
你的末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