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骚乱（1/2）

志阳市的喧嚣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屠夫居住的院子，像一座漂浮在尘世之外的孤岛，静谧得只剩下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以及石桌上那套古朴茶具中升腾起的袅袅水汽。

竹亭下，屠夫的身影宛如一尊凝固的雕像。他正襟危坐，动作一丝不苟地重复着洗茶、温杯、注水的流程。紫砂壶嘴倾泻而出的琥珀色茶汤，注入白瓷杯中，漾开一圈圈细腻的涟漪。茶香清冽，带着山野的灵气，沁人心脾。

然而，这宁静的表象之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深渊。

今夜，是他最喜爱的义子钰子赴死之期。那个他亲手从尸山血海中捡回来、倾注了无数心血、视若己出的孩子，即将走向生命的终点。这本该是撕心裂肺的时刻，可屠夫的脸上，却寻不到一丝波澜。没有悲伤，没有愤怒，甚至连一丝惋惜都欠奉。他的眼神平静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映照着竹亭顶棚的纹路，也映照着杯中摇晃的茶影。仿佛即将发生的不是一场骨肉相残的悲剧，而是一件与己无关、早已注定的寻常小事。

他端起茶杯，凑近鼻尖，深深嗅了一下那醉人的茶香，正欲啜饮。动作却在半空中微微一滞。

一股熟悉而清冷的气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搅动了他精神感知的湖面。那气息带着决绝的意味，正以惊人的速度由远及近，直扑志阳市而来——是影寒！

屠夫的手指在杯壁上轻轻摩挲了一下，那细微的停顿几乎难以察觉。他缓缓将茶杯放回桌面，发出一声极轻的磕碰声，在这寂静的院子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他抬起头，深邃的目光穿透竹亭稀疏的顶棚，投向广袤无垠的夜空。一轮残月悬于天际，清冷的光辉洒落，给院中的一切镀上了一层凄凉的银霜。

“我以为……”屠夫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着虚空中的某人倾诉，“你会舍不得钰子走，会把影寒故意留下的。”

他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难以解读的弧度。那并非笑容，更像是一种复杂的喟叹。

“看她回来的这么急……”屠夫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看到了那道疾驰而来的淡蓝色流光，“想必你最后的选择，也是和我一样吧？”

他沉默了片刻，竹叶的沙沙声填补了话语间的空白。

“一样就好。”屠夫的声音里，第一次透出了一种可以称之为“情绪”的东西，那是一种沉重的、带着深深疲惫的……感激？“这次……真的谢谢你了。”

他微微垂下眼睑，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在茶汤中扭曲、变形。

“你牺牲了这么多……”他低语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还真的算是欠你一个人情了。”他顿了顿，像是在做一个郑重的承诺，“以后有机会，这份人情……我定会还你！”

话音落下，一股难以言喻的苦闷感如同冰冷的潮水，骤然淹没了屠夫的心房。那是对钰子命运的无力，是对魅姬牺牲的愧疚，是对自己这双沾满鲜血、操控命运之手的厌恶……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沉重得几乎让他窒息。

“呵……呵呵呵……”低沉的、压抑的、带着某种疯狂意味的笑声，突兀地从屠夫喉咙深处溢了出来。起初只是几声闷哼，继而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在寂静的院子里回荡，惊起了栖息在附近竹林里的几只夜鸟，扑棱棱地飞向黑暗。

这笑声仿佛是一种宣泄，一种自我麻醉，一种对残酷命运最无力的嘲讽。

“太好了……”笑声渐歇，屠夫的声音带着一丝嘶哑的亢奋，眼底却是一片荒芜的死寂，“这一下……钰子的愿望也就可以实现了……”他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件值得庆贺的喜事，然而那话语背后的悲凉，却足以冻结人的血液。

“这傻小子……”屠夫的声音陡然变得轻柔，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无奈，“终于还是没忍住啊……”他摇了摇头，像是在责备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呵……没事……”

他再次举起茶杯，这一次，杯口遥遥对准了天边那轮残缺的月亮。清冷的月光流淌在紫砂杯壁上，映出他眼中骤然凝聚的一道倩影——那是他深藏心底、永难忘怀的身影。

“过些日子，我便会去陪你……”屠夫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决绝：“孩子，等我……”

就在他举杯邀月的动作中，那常年覆盖着冰冷金属护甲的手臂衣袖，第一次被刻意地卷起了一截。月光下，露出的并非人类光滑的肌肤，而是……一层浓密、坚硬、闪烁着诡异金属光泽的金色毛发！那毛发根根直立，如同细密的金针，覆盖了小臂的大半部分，并且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向上蔓延！

掠食者化的征兆！

强大如屠夫，也终究未能逃脱这力量的侵蚀，踏上了这条不归路。他眼中的那抹温柔瞬间被深沉的悲哀和某种了然的宿命感取代。

“……还有……”屠夫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歉疚与痛楚：“傻娘们，对不起了……”

最后的低语消散在夜风中，带着无尽的苍凉与诀别。他仰头，将杯中微凉的茶汤一饮而尽，仿佛饮下的不是茶，而是命运的苦酒。月光落在他染上金毛的手臂上，也落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冰冷而绝望。

时间到了晚上。

志阳科技大学，白日里的喧嚣早已褪去。宿舍楼如同沉睡的巨兽，大部分窗口都陷入了黑暗，只有零星几盏夜灯发出微弱的光芒。在这片沉寂之中，一楼拐角处那间宿管房间的灯火，显得格外明亮，也格外孤寂。

这里是云依的房间。此刻，这间平时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小小天地，第一次迎来了一位男性访客——齐思瞒。

齐思瞒没有坐下，他静静地伫立在窗边，背对着房间。窗户并未完全关上，微凉的夜风带着校园里草木的气息吹拂进来，撩动着他额前的碎发。他的目光穿透玻璃和窗外的铁栅栏，投向远处城市模糊的灯火轮廓，眼神深邃而凝重，仿佛在丈量着即将踏上的征途。

在他身后，云依正专注地忙碌着。她的动作轻柔而迅捷，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她的双手散发着柔和而纯净的白光，那是她的异能——“创世”在运转。空气中，无数细小的光点如同受到召唤的精灵，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她掌心上方盘旋、凝聚、融合。

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十几个小巧的玉瓶。这些光点最终被精准地引导、压缩，凝聚成一颗颗散发着温润光泽、龙眼大小的浑圆丹丸。每一颗丹药成型，都伴随着一股浓郁的生命气息弥漫开来，让人精神一振。

治疗丹。这是无数治疗系异能者梦寐以求的巅峰技艺。它不仅需要精纯庞大的治愈能量，更需要无比精准、近乎神迹的物质掌控力，将各种蕴含生命精华的材料完美融合，不能有丝毫差池。材料的配比、融合的时机、能量的注入……任何一个环节的失误都可能导致前功尽弃。

然而，在拥有“创世”异能的云依面前，这一切都变得水到渠成。她对物质的掌控达到了入微的境界，任何材料在她手中都如同最听话的士兵，能完美地排列组合，激发出最纯粹的治疗之力。即便如此，凝聚这十二颗丹药，也几乎耗尽了她这段时间积攒的全部心神和异能储备。她的脸色比平时苍白了几分，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十二颗丹药，是她能为齐思瞒做的最后准备。这一战，她无法参与，不能并肩，只能在这小小的房间里，为他炼制这最后的守护。

当最后一颗丹药落入玉瓶，云依小心翼翼地盖上瓶塞，将十二个小瓶整齐地码放在一个特制的锦囊中。她抬起头，望向窗边那个挺拔却带着孤绝意味的背影。

“不再……等等吗？”云依的声音轻柔，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你一个人去，怕是打不过的。对方可是……十七级源初异能者，不管是异能品质还是等级上，都要稳稳压你一头的。”她陈述着残酷的事实，希望这能让他稍稍迟疑，等待可能的援手。

齐思瞒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恐惧，反而带着一种云依熟悉的、近乎固执的平静笑容。那笑容像阳光，试图驱散房间里的阴霾。

“我根本就没打算等。”他的语气轻松，像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这件事是我和钰子之间的事情，影寒参与进来，并不好！”他顿了顿，笑容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和坚决，“况且……你我很清楚，影寒并不适合这种见血的战斗。”

他的目光变得深远，仿佛看到了那个倔强又带着纯净气息的少女。“她……还只是个学生，”齐思瞒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兄长般的保护欲，“别说是杀人，恐怕就是杀个鸡，都是没有的事情啊。”他摇了摇头，语气斩钉截铁，“所以就让我自己来吧。”

仿佛是为了增强说服力，也像是给自己打气，他抬起手掌，在自己坚实的胸膛上重重地拍了几下，发出沉闷的响声。“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看着齐思瞒这强装自信的模样，云依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太了解他了，了解他笑容下的沉重，了解他拍胸脯时的故作轻松。但她没有拆穿，反而配合地扬起了嘴角，露出一个同样带着安慰意味的笑容。

“是啊，你还是这个样子，总是这么自信。”云依的声音带着一丝怀念和无奈，目光温柔地落在齐思瞒身上，“不过……我认识的你，恰好就是此时此刻的你。”

她的笑容，她的话语，像一股暖流，无声地流淌在两人之间。齐思瞒的心微微一颤，他清晰地感受到了云依那份心照不宣的理解和支持。她知道他在强撑，她也知道他的决心已不可动摇。于是，她选择了陪他演完这场名为“告别”的戏，用笑容为他送行。

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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