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新屋空虚(1/2)
拖着那几个塞满了“过去”与“浮华”的沉重行李箱,踉跄着踏入大学城边缘那家名为“学子居”的家庭旅馆狭小单间时,一种近乎虚脱的混杂感瞬间攫住了我。一方面是强行剥离旧有生活轨道带来的精神与肉体的双重疲惫,另一方面,则是踏上一条未知的、自我放逐之路所带来的,一种奇异的、混杂着痛楚的释然。
房间正如我昨日仓促选择时所瞥见的那样,简陋得近乎寒酸。面积恐怕还不如我之前那间公寓的浴室大,只容得下一张铺着洗得发白蓝格床单的单人木床,一张漆面斑驳、桌腿有些不稳的书桌,以及一个散发着淡淡霉味的简易布艺衣柜。墙壁是粗糙的白色涂料,上面留着之前租客粘贴海报的胶痕和些许水渍晕开的黄斑。一扇朝北的小窗,对着隔壁楼斑驳的墙壁和纵横交错的电线,只能吝啬地透进些许天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由廉价消毒水、陈旧木材和窗外飘来的油炸食物气味混合而成的复杂味道。
我将行李箱靠墙放好,身体沉重地跌坐在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床板立刻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环顾这逼仄、陈旧、与“奢华”二字毫不沾边的空间,再对比脑海中那间可以俯瞰全城、拥有智能调控一切、安静得如同真空的豪华公寓,一种巨大的、近乎荒诞的落差感,让我一时有些恍惚。
我做到了。我真的搬离了那个金丝编织的鸟笼。
没有智能新风系统带来的恒定温度和湿度,初夏傍晚的闷热与潮湿开始透过窗缝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夹杂着楼下巷子里小贩的叫卖声、学生们的笑闹声、以及不远处马路传来的持续车流声。这些在城市顶级公寓里被层层过滤掉的“杂音”与“杂质”,此刻如此真实、如此喧嚣地包裹着我。它们不像公寓里那种死寂的压迫,反而带着一种蓬蓬勃勃的、粗糙的生命力,敲打着我因失眠和焦虑而异常敏感的神经。
我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的气味冲入鼻腔,并不好闻,却奇异地让我感到自己还“活着”,还踏在真实的、充满烟火尘土的地面上。
休息了片刻,积攒起一丝力气,我开始动手整理那几箱沉重的行李。打开第一个箱子,里面是那些被我胡乱塞进去的名牌西装、华服。昂贵的面料在昏暗的灯光下依旧闪着矜持的光泽,但与这简陋的环境格格不入,像是一群误入贫民窟的贵族,显得异常突兀和可笑。我几乎没有犹豫,将这些衣服一件件取出,甚至没有挂进那个狭小的衣柜(它们也根本不配),只是随意地叠放在房间角落,像一堆等待处理的、华丽的垃圾。
然后,我看到了那块朗格萨克森腕表,它静静地躺在一个丝绒表盒里,铂金表壳在昏黄灯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我拿起它,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那沉甸甸的分量,曾经让我觉得是身份的表征,此刻却只感觉像一副无形的镣铐。我没有丝毫留恋,将它重新合上,扔进了那堆“华丽的垃圾”之中。
接着,我打开了那个珍而重之的双肩背包。里面是《卦食笔记》,小玲的野山绿茶,张姐的几个空咸菜罐子(我洗干净留着了),还有王姨那块用保鲜膜仔细包好、已经开始有些软化的冻豆腐。我将它们一一取出,小心翼翼地放在那张摇摇晃晃的书桌上。《卦食笔记》磨损的边缘,茶叶质朴的香气,咸菜罐上残留的酱色痕迹,冻豆腐那方正正、傻乎乎的样子……这些微不足道的物件,在这间陋室里,却仿佛散发出一种温暖而坚实的光芒,驱散着周遭的寒酸与我对未来的茫然。它们是我与那个真实自我之间,尚未完全断裂的脐带。
整理完毕,我瘫坐在床上,看着房间一角那堆昂贵的“垃圾”,和书桌上这些朴素的“珍宝”,内心五味杂陈。物质上,我似乎抛弃了令人艳羡的一切,选择了一种近乎落魄的生活。但精神上,那持续了数周的、几乎要将我撕裂的失眠和焦虑,竟在此刻,在这个陌生的、并不舒适的小房间里,得到了一丝微弱的缓解。至少,我不再需要面对那些光可鉴人的外表,那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迷失与堕落的奢华象征。
夜幕彻底降临。窗外的大学城迎来了它一天中最具活力的时刻。年轻的学生们如同潮水般涌上街头,烧烤摊的烟火气,奶茶店的甜腻香气,情侣们的窃窃私语,吉他社不成调的排练声……各种声音、气味、光影交织成一片旺盛的、嘈杂的生活气息,透过那扇不隔音的窗户,蛮横地涌入我这间小屋。
没有精致的晚餐,我甚至懒得下楼。饥饿感袭来,我掰了一小块王姨给的冻豆腐,就着房间里电热水壶烧开的、带着水垢味的白水,默默地吃着。冻豆腐冰冷,带着豆制品特有的微腥,在口中慢慢融化,味道实在谈不上好,却让我想起开店初期,王姨送来那半箱冻豆腐帮我度日的恩情。对比今日她痛心疾首的警告,口中的滋味更是复杂难言。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而富有节奏的“砰砰”声,隐隐约约地,穿透了窗外嘈杂的声浪,传入了我的耳中。
是揉面声!
是老陈包子铺的方向!
他已经在为明天清晨的生意做准备了!
这声音,沉稳,扎实,充满力量,仿佛带着抚平一切浮躁的魔力。我闭上眼,静静地聆听着。这声音,比任何助眠音乐都更有效,它像一根定海神针,将我飘摇不定的心,缓缓地、坚定地,拉向这片我熟悉的、充满烟火人间的土地。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喧嚣渐渐平息,学生们回到了宿舍或自习室,街道重归宁静,只有偶尔路过的车辆声和那持续不断的、令人心安的揉面声还在继续。
我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枕着旅馆提供的、带着漂白粉味道的枕头,望着天花板上那盏光线昏黄、罩着塑料灯罩的旧灯具。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