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剩肉破局(2/2)
大学城附近就有一家老字号的当铺,“恒昌典当”,有些年头了,门脸古旧,透着股沧桑。下午,我借口路过,踱步进去。当铺里光线昏暗,高高的柜台后面坐着一位戴着老花镜、穿着灰色长衫的老先生,正拿着放大镜仔细查看一块玉佩。
我假装看柜台里陈列的死当物品,目光扫过,心中却在盘算如何开口。直接问张全福是否来当过金镯,太过唐突,也容易引起对方警惕。
正踌躇间,那老先生抬起头,从老花镜上方看了我一眼,慢悠悠地道:“后生,看什么呢?我这儿可没有你们年轻人喜欢的稀罕物件。”
我灵机一动,笑道:“老先生,我不买东西。是想跟您打听个事。我对面张记餐馆的张老板,您认识吗?”
老先生扶了扶眼镜,打量着我:“老张?认得。怎么?”
“他前阵子好像说家里有个老式的金镯子,花样挺别致,我想看看,要是他肯割爱……”我编了个理由。
老先生闻言,却是摇了摇头,叹道:“你来晚啦。那镯子,半个月前他就拿来当啦!活当,期不长。说是……唉,等米下锅呢。”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当时我还劝他,那是他老伴的嫁妆吧?他说没办法,房租催得紧,供应商也堵门……作孽哦。”
此言一出,如同最后一块拼图落下。当票为证,金镯已当,资金窘迫至此,绝非虚言。
我谢过老先生,走出当铺,心头并无揭开谜底的轻松,反而更沉了几分。张全福的困境,是真切的,如同这秋日里渐凉的风,刮在脸上,带着现实的寒意。
然而,就在我准备离开,回店整理思绪时,眼角的余光瞥见街角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车型普通,但车窗贴着深色的膜。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靠在车边抽烟,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张记的门口,又很快移开。
那人……不像是来吃饭的,也不像是附近的住户。那种游离的、监视般的姿态,让我瞬间想起了周老板那双精明的眼睛。是他派来的人吗?他在监视张记,还是……也在监视我这几日的行动?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周老板不仅给了我考题,还可能派了“监考”。他不仅要结果,还要看我解题的过程是否令他满意。这场“观察”,从一开始,就充满了被审视的压力。
回到店里,已是傍晚。晚市的热闹掩盖了我内心的波澜。我照常招呼客人,舀汤煮菜,但脑海里却在飞速整合这三日所得:张全福迟缓的精神状态(涣卦)、与供应商的争执(讼卦初显)、反常的剩肉行为(兑损节吝)、当铺老先生的证词(确凿的财务危机)、以及那个可疑的监视者。
我在《卦食笔记》上,郑重地画下了“剩肉量-资金紧张度”的对应表。这并非严格的数学函数,而是一种基于卦象与事实关联的经验标尺:
· 肉尽食,汤亦饮: 资金充裕,心态平稳(兑卦亨通)。
· 肉剩少许,菜尽食: 略有压力,尚可维持(兑卦稍有滞涩)。
· 肉剩小半,米饭尽: 资金明显紧张,需节流(节卦,甘节之象)。
· 肉剩大半,仅食米饭与配菜: 资金链濒临断裂,极度窘迫(节卦,苦节之象,近乎吝啬)。
· 点素菜,无肉: 已放弃挣扎,或另筹得资金(需结合其他卦象判断)。
张全福的状况,无疑属于倒数第二种,“肉剩大半,仅食米饭与配菜”,对应“苦节不可贞”的凶险卦象,其铺面转让,已是迫在眉睫。
我合上笔记,窗外华灯初上,大学城的夜生活刚刚开始,充满了年轻的活力与喧嚣。而我知道,在对面那条街,张记餐馆里,张全福或许正对着空荡的桌椅发愁。而我,掌握了决定他这家店命运(至少是转让价格)的关键信息。
周老板要的,不仅仅是一个“撑不久”的结论,他更要一个能让他以最低代价拿下铺子的“底价”。我这“观察”的结果,将成为他谈判桌上最锋利的武器。
我端起手边已经微凉的茶,抿了一口,苦涩满口。这“破局”的第一步,我凭借卦食之法,看得清清楚楚。但破开这迷雾之后,显露出的人情冷暖与商业残酷,却让我倍感沉重。明天,就是给周老板“答复”的日子了。我该如何陈述这“剩肉”里藏着的机密?是如实相告,助他压价,还是……?
我看着笔记上那个代表张全福的、深陷“困顿”区域的坐标点,仿佛能听到他无声的叹息。这市井之中的每一个坐标点,无论显达还是困厄,都承载着真实的人生。而我这偶然获得的窥探之能,究竟该指向何方?《左传》有言,“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如今,我算是窥见了张全福的“危”,但我的“备”与“患”,又该如何权衡?
夜色渐深,锅里的汤早已冷却,凝固的油花像一块块无法融化的心事,漂浮在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