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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章 好世侄(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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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川城的秋日,雨水像是永远下不完似的。

那扇被撞碎的刺史府大门虽已连夜修缮,重新刷上了朱红大漆。

这座刚刚易主的城市,表面上在刘靖的铁腕下恢复了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街角巷尾,百姓们缩着脖子,踩着泥泞匆匆而过,眼神里既有对战乱结束的庆幸,也有对新主人的敬畏与迷茫。

刺史府大堂内,烛火通明。

十几根儿臂粗的牛油大烛将大堂照得亮如白昼,偶尔爆出一朵灯花,发出“噼啪”的脆响。

刘靖盘腿坐在铺着芦花软垫的独坐榻上,身前是一张紫檀木的凭几。

这种坐姿虽不如胡床舒服,但这曾是世家大族的体面。

案几旁,放置着一尊博山炉,但并未燃香,而是用来压着一张巨大的军报。

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公文几乎将他淹没。

危全讽虽然败了,但他留下的不仅仅是一座被烧成白地的粮仓,更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

陈泰等世家虽然献上了户籍黄册,但其中隐匿的人口与田亩不知凡几,必须重新核实丈量;那些见风使舵的豪族需要敲打与拉拢,还有那数万张等着吃饭的嘴,每一桩每一件,都像是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刘靖的肩头。

“主公,茶凉了,换一盏吧。”

掌书记周柏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换上一盏热气腾腾的“浮梁茶”。

这茶产自饶州浮梁县,茶色青翠,最是提神。

他是个典型的江南文人,身形清瘦,颧骨微凸,一双眼睛因为熬夜而布满血丝,但精神却处于一种极度的亢奋之中。

自从跟了刘靖,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治世之能臣”。

刘靖端起茶盏,却没有喝,只是感受着掌心的温度,仿佛那是这乱世中唯一的暖意。

他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声音有些沙哑,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周柏,你说,咱们是不是跑得太快了?”

周柏一愣,停下整理文书的手,小心翼翼地答道:“主公兵锋所指,攻无不克。如今坐拥信、抚二州,正是大展宏图之时,何出此言?”

“宏图?”

刘靖嗤笑一声,放下茶盏,站起身来。

他走到那架绘着江南山川的巨大屏风舆图前,手指粗暴地在信州和抚州的位置上画了一个圈,指甲在屏风的绢布上划出一道白痕。

“地盘是大了数倍,可咱们就像是一条蛇,强行吞下了一头象。消化不良啊。”

刘靖转过身,背靠着屏风,目光灼灼地盯着周柏:“咱们从歙州带来的那点文吏,撒进这两个州里,就像是一把盐撒进了大江,连个咸味儿都尝不出来。”

“你看这几天呈上来的公文,除了临川城内,

“如今各县虽然易帜,但政令不出县衙。”

“那些乡野宗帅,修坞堡,蓄私兵,甚至私铸铜钱,俨然一个个土皇帝。”

“若是长此以往,咱们不过是第二个危全讽,给他人做嫁衣罢了。”

周柏深以为然,面露忧色:“主公所言极是。”

“但这人才……并非一朝一夕可得啊。”

“江南才子虽多,但大多眼高于顶,盯着那几个大藩镇,或是还在观望。”

“所以,得挖根。”

刘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传令下去,待大军班师,趁着今冬农闲,我要在歙州重开科考。”

周柏提笔欲记:“属下明白,这就通传歙州与饶州学子……”

“不。”

刘靖打断了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格局小了。”

刘靖走回案前,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脆响:“不仅是歙州、饶州的士子,把告示给我贴到信州去,贴到抚州去!甚至……”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向了更遥远的南方与北方。

“派人乔装打扮,去吉州、去虔州,乃至去洪州散布消息!”

“就说我刘靖求贤若渴,不问出身,不问门第,只问才学!”

“凡我江西文人,皆可来歙州参考!”

“一旦录用,优异者甚至可外放为一县之尊!”

“不论是治国策论,还是算学律法,只要有一技之长,我刘靖照单全收!”

周柏手中的狼毫猛地一抖,一大滴墨汁晕染在宣纸上,像是一朵盛开的黑菊。

他顾不上擦拭,惊骇地看着自家主公,嘴唇微微颤抖。

“主公,这……这若是让钟匡时、卢光稠他们知道了,怕是会视我等为眼中钉……”

“知道又如何?眼中钉又如何?”

刘靖冷笑一声:“如今乱世,武夫当国,文人想要出头难如登天。”

“各地藩镇大多重武轻文,且官位都被世家大族垄断。”

“那些寒门子弟,除了给军阀当个捉刀的幕僚,哪还有上升通道?”

“我这就是阳谋!”

“我要通过这一场科考,把整个江西怀才不遇的读书人,全都吸到歙州去!”

“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

“再配合那份《歙州日报》,给我造势!”

“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在这乱世之中,唯有我刘靖治下,才是读书人的腾飞之地!”

刘靖的声音在大堂内回荡,震得烛火摇曳,光影在他那张年轻而坚毅的脸上疯狂跳动。

周柏呆立当场,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

“主公……”

周柏深吸一口气,猛地跪倒在地,重重叩首:“属下……这就去办!哪怕是跑断腿,也要把这消息传遍江南西道每一个角落!”

“去吧。”

刘靖挥了挥手,身上的气势瞬间收敛,重新变回了那个沉稳冷静的上位者。

“告诉那些读书人,只要他们敢来,我就敢用。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我刘靖纳贤的路!”

“诺!”

周柏领命而去,脚步声急促而坚定,消失在雨夜的回廊尽头。

大堂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刘靖重新坐回独坐榻上,拿起那支笔,继续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公文。

窗外,秋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

翌日清晨,校场点兵。

秋风猎猎,旌旗卷动如龙,发出的声响宛如大海潮生。

两万大军在临川城外集结,黑压压的一片,长枪如林,甲叶碰撞之声汇聚成一股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

每一名士兵的脸上都写满了狂热,盯着那高台之上的主公。

点将台下,甘宁、柴根儿、病秧子三员大将顶盔掼甲,昂首挺立。

“抚州虽下,余孽未清。”

刘靖一身玄色山文甲,按剑而立,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三军。

“危全讽兄弟虽已伏法,但崇仁、南城、南丰三县依旧在观望。”

“我要你们兵分三路,以雷霆之势,扫清这最后的障碍!”

“切记!”

刘靖话锋一转,语气森然:“危氏精锐已尽,这三县不过是没了牙的老虎。此次出兵,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尔等此去,是为抚定疆土,牧守一方,非是去屠城掠地、化民为鬼的!”

刘靖目光如电,声音森寒:“这三县黎庶,皆是我治下子民。若有敢纵兵劫掠、残害百姓者,这颗脑袋,就别想再扛在肩膀上了!”

“诺!”

三人抱拳,声如洪钟。

甘宁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那双眼里透着一股子未被满足的嗜血与贪婪。

他上前一步,手中马鞭猛地指向南方那片苍茫的天际,语气急切,像是个没吃饱的饿狼。

“主公!这三县不过是探囊取物,弟兄们还没热身呢!那危全讽太不经打,还没怎么着就完了。”

“既然大军都动了,士气正盛,不如趁热打铁,顺江而下,把虔州也一并吞了!”

甘宁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那卢光稠不过是个守户之犬!”

“俺听镇抚司的兄弟说了,那老儿手底下满打满算也就两万兵马,屁股后面还要防着岭南的那个谁……对,刘隐!他根本腾不出手来!”

“到时候主公您坐镇虔州,咱们就打开了南下的大门,随时都能挥师南下,去岭南的大海边洗刷马蹄子了!”

柴根儿一听,也是把胸脯拍得砰砰响,震得铠甲哗哗作响:“俺也去!俺的大锤还没砸过瘾呢!那什么卢光稠,俺一锤子就能把他脑袋砸进肚子里!”

刘靖看着这群求战心切的骄兵悍将,心中虽喜其勇,却也知道必须要泼一盆冷水。

他坚决地摇了摇头。

“贪多嚼不烂。”

刘靖走下点将台,拍了拍甘宁那坚硬的护肩,语重心长道:“甘宁,胖子不是一口吃成的。今岁咱们一口气吞了饶、信、抚三州,地盘扩了数倍,看似威风八面,实则底子已经薄得像张纸。”

“钱粮、兵员、官吏,哪一样不捉襟见肘?若是再打虔州,战线拉得太长,一旦后院起火,或者淮南那边有了动作,咱们连回援都来不及。”

“把拳头收回来,是为了下一次打出去更狠。”

刘靖目光深邃,望向南方:“卢光稠就在那里,他跑不掉。等咱们把这两块肉消化干净了,再去收拾他不迟。”

说完,他收回目光,开始分派任务。

“柴根儿,你领五千精锐,直扑崇仁!”

“病秧子,你领五千人马,南下取南城、南丰二县!”

“甘宁,你率水师沿抚河游弋,封锁水面,随时策应两路大军!谁敢炸刺,就给我轰平他!”

“末将得令!”

三人齐声应诺,声震校场。

甘宁虽然对不能打虔州有些遗憾,但也知道主公说的是老成谋国之言,只能悻悻地舔了舔嘴唇:“得令!那末将就先把那抚河上大大小小的水匪清理干净,权当是给主公解解馋的品茶糕点了!”

话音未落,台下大军仿佛是被点燃的火药桶。

前排的数千刀盾手齐刷刷地抽出腰间横刀,用刀背重重拍击在蒙皮大盾之上。

“嘭!”

一声沉闷而爆裂的巨响,如同惊雷落地,震得人心头发颤。

紧接着,便是如海啸般爆发的咆哮声。

“万胜!万胜!万胜!”

那股子冲天的煞气直冲云霄,竟将漫天的乌云都惊散了几分。

深秋的寒风在这一刻似乎都凝固了,只剩下这支百战之师那令人窒息的威压。

随着大军开拔,这股名为“刘靖”的黑色飓风,再次席卷了抚州南部。

此时正值江南深秋,一场连绵的秋雨笼罩了赣江两岸。

雨水不是那种畅快淋漓的暴雨,而是黏糊糊、阴恻恻的冷雨,顺着盔甲缝隙往里钻,带着一股子透骨的寒意。

天地间一片灰蒙蒙,仿佛连老天爷都在为这崩坏的世道披麻戴孝。

九月二十八,崇仁县。

雨水顺着城墙的箭垛淌下来,混合着青苔和陈年的血垢,滴落在守将王麻子的脸上。

王麻子本名王屠,早年间是杀猪的,后来黄巢过境,他凭着一把剔骨尖刀混进了土团练。

此刻,他正蹲在城门楼子的避风处,怀里抱着个缺了口的黑陶酒坛,面前的粗瓷碗里盛着半碗浑浊的“绿蚁酒”,上面还漂着几粒没滤干净的酒糟。

他手里抓着一只刚从滚汤里捞出来的狗腿。

这是唐末军中流行的“盆肉”吃法,不讲究切脍,只求大块顶饱。

他狠狠撕下一块连着筋的肉,吃得满嘴流油,然后胡乱在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皮甲上抹了抹。

“真他娘的冷。”

王麻子嘟囔着,灌了一口浑酒,辛辣粗劣的酒液顺着喉咙烧下去,才让他打摆子的身子稍微暖和点。

“将……将军。”

副将是个落第秀才,此刻正缩着脖子,双手插在袖筒里,冻得鼻涕横流。

“斥候来报,前头那支兵马领头的是个黑铁塔般的汉子,手里提着个铁骨朵!”

那……那肯定是传说中的杀神柴根儿啊!”

“听说……听说那柴根儿每顿饭都要吃人心下酒……”

“放你娘的屁!”

王麻子啐了一口,吐出一块碎骨头:“人心酸涩,哪有狗肉香?那都是吓唬你们这些软脚虾的!”

虽然嘴上硬,但他那只抓着狗腿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他站起身,走到垛口边,眯着眼看向雨幕深处。

那面迎风招展的“刘”字大旗,在灰暗的雨雾中若隐若现。

副将吓得脸都绿了:“那……那咱们依据《大唐律》,是不是该……”

“律个屁!”

王麻子一脚踹在城墙砖上,唾沫星子喷了副将一脸:“大唐早他娘的没影了!长安的皇帝老儿都没了,谁还管律?”

“危大帅的三万精锐都成了灰,咱们这几百号歪瓜裂枣,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

他猛地转过身,把手里的狗骨头狠狠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传老子的令!”

“把库房里那几坛子私藏的‘剑南烧春’都搬出来!那是好酒,别糟践了!”

“还有!”

王麻子眼珠子一转,透出一股子市井无赖的精明:“去把前两天抓的那几个想要逃荒的壮丁都放了,一人发两个胡饼,让他们滚蛋!”

“告诉他们,刘爷爷来了,咱们不抓壮丁了,咱们积德!”

“快去!把城门打开!别让那刘靖的大军来砍,坏了还得咱们修!”

半个时辰后,崇仁县城门大开。

雨还在下,王麻子却光着膀子,露出一身肥肉。

他脖子上挂着一串乱七八糟的物件:有镀金的佛像、发黑的道符,甚至还有一颗不知是什么野兽的獠牙。

这是他保命的家当,恨不得把满天神佛都挂在身上。

他背上绑着几根带刺的荆条,那是他特意让亲兵去城外现砍的,上面还沾着雨水和泥点子。

他跪在满是马粪和泥浆的官道上,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后背。

当柴根儿那如同铁塔般的身影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雨幕中时,王麻子把头磕进了泥水里,声音洪亮,透着股谄媚。

“罪将王屠!恭迎柴将军!愿为将军马前卒,杀猪宰羊,伺候将军吃好喝好!”

王麻子的声音在雨中回荡,带着一股子豁出去的凄厉。

“罪将王屠!恭迎柴将军!愿为将军马前卒,杀猪宰羊,伺候将军吃好喝好!”

马蹄声在他头顶停住了。

良久,头顶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

“你会杀猪?”

王麻子一愣,连忙抬起满是泥浆的脸,拼命点头,一脸谄媚:“会!会!小的祖传的手艺!城东还有几户富户养了肥猪,小的这就带人去给将军抓来……”

“站住!”

一声暴喝,吓得王麻子腿一软,又跪了回去。

柴根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张黑脸上满是严肃,甚至带着几分怒气。

他手中的铁骨朵重重顿在马鞍上,指着王麻子的鼻子骂道。

“抓什么抓?你想害死俺?”

“俺大哥……不对,是主公!出兵前特意交代了,‘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谁敢动百姓,定斩不饶!”

柴根儿瞪着铜铃般的大眼,杀气腾腾:“你个狗杀才,刚见面就想让俺犯军法?是不是想尝尝俺这铁骨朵的滋味?”

王麻子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不敢!不敢!小的该死!小的糊涂!”

“哼!”

柴根儿冷哼一声,目光在王麻子那身肥膘上扫了一圈,嘴角突然咧开,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笑得让人心里发毛。

“既然不能抢百姓的,但这几千弟兄的肚子也不能空着。”

柴根儿用铁骨朵轻轻拍了拍王麻子那满是油水的脸颊:“我看你这就挺富裕的。这一身膘,没少刮地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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