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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8章 鸿门宴?(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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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最后一行关于科举新政的报道,林重远放下报纸,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浑浊的老眼中精光四射,仿佛一头打盹的老虎睁开了眼。

赌对了。

吞并三州,势如破竹。

这等手笔,这等速度,这等利用舆论操控人心的手段,远超他预料。

尤其是这科举令,简直就是挖世家的根,却又给了寒门一条通天路。

哪怕什么都不干,光凭这年轻的身体,熬都能熬死徐温、钱镠、马殷这帮老家伙。

只要这年轻人不昏头,这江南半壁江山,早晚是他的囊中之物!

“阿郎。”

管家轻手轻脚地进来,打断了老太爷的沉思。

他递上一张烫金的大红请帖,神色有些凝重,像是捧着个烫手山芋。

“刺史府送来的。刘威邀您今晚赴宴。”

林重远接过请帖,扫了一眼那遒劲有力的字迹,沉默不语。

“阿郎。”

管家有些担忧,压低声音道:“咱们暗中下注刘靖的事,莫不是走漏了风声?刘威可是杨吴宿将,手里握着精兵,若是设下鸿门宴……”

“慌什么。”

林重远将请帖随手丢在案头,发出一声轻响,神色淡然:“刘威此人,虽是武夫,却粗中有细。”

“自他坐镇庐州以来,与我林家素无仇怨,甚至多有依仗我林家的财力。”

“即便知晓此事,他也不会轻易动刀子。”

管家皱眉道:“那若是……刘威起了自立的心思,想拿咱们祭旗立威呢?”

“自立?”

林重远失笑摇头,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刘威这人,最重情义,也最爱惜羽毛。”

“只要杨隆演还在位一日,他就绝不会动歪心思。”

“这也是徐温比张颢那莽夫高明的地方。”

“留着杨家这面大旗,就能拴住刘威、陶雅、周本这帮手握重兵的老将,让他们不敢妄动,只能乖乖当大吴的忠臣。”

“那他为何突然宴请?”

管家百思不得其解:“若无恶意,也无所求,何必摆这一出?”

林重远隐隐有所猜测,但并未明说,只缓缓起身。

“去了便知。备车。”

傍晚,庐州刺史府灯火通明。

虽然是家宴,但府门外依旧甲士林立,长枪如林,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中堂内酒菜已备,却无丝竹歌舞,显得颇为清净,甚至有些冷清。

林重远在仆役的带领下步入中堂,对着主位上的刘威长揖一礼:“老朽来迟,请刺史恕罪。”

“林公,稀客啊!快请入座。”

刘威一身便服,端坐在主位。

这位宿将,两鬓已染霜白,面容黝黑。

但那双眸子开阖间,自有一股久经沙场的杀伐之气,不怒自威。

落座后,刘威并未直入主题,而是挥了挥手,屏退了左右侍从,只留下两名心腹亲卫守在门口。

这一举动,让林重远心中更有数了。

两人推杯换盏,说的尽是些风花雪月、养生之道,仿佛真是一对多年未见的老友,在闲话家常。

酒过三巡,堂外天色已黑,婢女进来剔亮了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刘威夹了一筷子清蒸鲈鱼,那鱼肉洁白如玉,还冒着腾腾热气。

他并未急着送入口中,而是看着那升腾的白雾,眼神有些恍惚。

“林公,这鲈鱼是昨夜刚从巢湖里捞上来的,鲜得很。”

刘威的声音有些低沉:“如今虽是初冬,但这巢湖的水不结冰,鱼肉反而比夏日里更紧实些。林公尝尝?”

林重远依言尝了一口,细细咀嚼后赞道:“果然鲜美,肉质弹牙。”

“使君好口福啊。说起这养生之道,还得是顺应天时。”

“冬日里进补,这鱼羊之鲜最是温补,不似那鹿血酒太过燥热,咱们这把老骨头可受不住。”

“燥热?”

刘威嗤笑一声,将筷子重重搁在瓷碟上,发出一声脆响:“那是咱们老了,血气败了。”

他端起酒杯,并未饮下,而是虚敬着北方,语气中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沧桑、

“想当年,本官随先王死守宣州,对抗孙儒那疯子。”

“那年的冬天才叫真冷啊,护城河都被冻住了。”

“孙儒大军压境,把咱们围得铁桶一般!”

“弟兄们趴在雪窝子里,嚼着硬得跟石头一样的干饼!”

“可那时候,本官只觉得浑身都是劲儿,心里头那团火,烧得旺!”

说到此处,刘威猛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或许是喝得急了,又或许是情绪激动,他突然闷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按住了后腰,眉头紧锁,脸上闪过一丝痛楚。

林重远见状,并未急着接话,而是默默提起酒壶,为刘威斟满。

“使君这是旧伤犯了?”

“老毛病了。”

刘威缓过那口气,摆了摆手,自嘲一笑:“那时候落下的病根,一到阴雨天就钻心地疼。”

“如今这锦衣玉食供着,反倒是这身子骨越来越不中用了。”

“有时候想想,这人呐,一旦享了福,是不是连骨头都跟着变软了?”

这话看似在说身体,实则意有所指。

林重远心中一凛,听出了刘威对如今朝堂暮气沉沉的隐晦不满。

但他没有接这个茬去谈论朝政,而是顺着刘威的话头,轻轻叹了口气。

“使君所言极是。”

“这世道变了,咱们这些老骨头,有时候确实不得不服软。”

林重远摩挲着酒杯,眼神变得深邃而复杂,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当年老朽受了因那事受了牵连。”

“那时候先主年轻气盛,听信谗言要拿林家开刀。”

“老朽当时也是硬气,想去朝堂上撞柱子喊冤。”

“可后来一想,若是林家倒了,这几千口族人怎么办?”

他苦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精明与无奈:“最后,老朽还是低了头,散尽半数家财,才换来了林家的平安。”

“那时候老朽也曾怨过,心想这忠心怎么就换来这么个下场?”

“可如今想来……”

他抬头看向刘威,目光坦诚:“只要这大吴的江山还在,只要咱们还能守着这一亩三分地过安稳日子,受点委屈,破点财,总比家破人亡强。”

“使君,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一番话,既没有把自己标榜成“圣人”,也流露出了对杨吴朝廷的失望。

刘威闻言,深深看了林重远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同情与共鸣。

武将怕死,富人怕劫。

林重远的遭遇,何尝不是他刘威的隐忧?

“林公……通透。”

刘威举杯,语气中多了几分真切的亲近:“为了这‘家破人亡’四个字,咱们也得守好这庐州城啊。”

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林重远目光扫过刘威仍按在后腰的手,顺势笑道。

“不过,这身子骨确实得养。”

“老朽府上近日得了一张古方,名为‘五禽戏’,据说是华佗传下来的。”

“每日清晨练上一练,最是舒筋活络。改日老朽让人抄录一份,送来给使君过目?”

“哦?五禽戏?”

刘威眼睛一亮,仿佛真的对此极感兴趣:“若真有奇效,那林公可是帮了本官大忙了。”

“前些日子,陶雅那老匹夫给本官来信,也是满纸的牢骚,说是旧伤复发,夜不能寐。”

刘威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玩味。

“信中倒是还提了一嘴,说是林公府上似乎有些动静,遣了族中嫡系子弟去了歙州?”

“他对歙州被夺一事,一直耿耿于怀。”

说到此处,刘威身子微微前倾,那股沙场宿将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过来。

“陶雅让本官代问林公一句——此举,何意啊?”

陶雅?

林重远心中冷笑。

这不过是借口罢了,真要是陶雅问罪,哪里还会有这顿酒宴?

怕是黑云都的刀早就架在脖子上了。

他很清楚,刘威问的不是“何意”,而是“人质”。

林家孙女和孙子都在刘靖手里,这在刘威看来,就是林家彻底倒向刘靖的“投名状”,也是最稳固的“人质”。

但他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反而长叹一声,做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苦笑模样,连连摇头。

“说来也丢人,都是小儿辈闹的。”

“刺史应当知晓,那刘靖早年曾在润州行商,长相俊美,有‘江东潘安’之名。我那不成器的孙女,曾在渡口远远见过一面,自此便念念不忘,害了相思病。”

“这不,一听说刘靖占据歙州,这丫头便闹着要离家而去。”

“老朽拗不过,又怕她路上出事,只好让孙儿陪着一道去,也好有个照应,权当是去散散心。”

这番鬼话,连三岁孩童都未必肯信。

林家是什么门第?

规矩森严的世家大族,没他林重远的许可,林婉能踏出庐州地界半步?

怕是刚出家门就被抓回去了。

但刘威听懂了。

他看着林重远那副无奈的模样,心中冷笑。

好一个“散心”,好一个“非池中之物”。

人确实在歙州,这事儿林家认了。

但这老狐狸还敢坐在这里,还敢把这满府的家眷、堆积如山的粮仓留在庐州城内,这就是在告诉他刘威。

那两个送去歙州的小辈,是林家留的后路。

而这留在庐州的本家,就是林家安他刘威之心的“定心丸”。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只要这林家的根基还在,他刘威就不怕林家真的倒戈相向。

更何况……

刘威的目光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徐温那厮弑主专权,这大吴的天早就变了。

他刘威虽是宿将,但谁知道哪天那把屠刀会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林家既然搭上了刘靖这条线,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一条隐秘的退路。

想通此节,刘威不仅彻底放下了戒心,甚至在心底生出了一丝顺水推舟的默契。

想通此节,刘威彻底放下了戒心,面上却是哈哈大笑,指着林重远道。

“原来如此!既然是儿女情长,那便是一段佳话,本官又岂会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

这话一出,原本紧绷的气氛瞬间松弛下来。

刘威哈哈一笑,不再提歙州之事,转而指着桌上的菜肴,话锋一转。

“说起来,今年这天时确实有些怪。”

“往年这个时候,庐州城外的八公山早就白了头,今年却连场像样的大雪都没见着。”

刘威夹了一块熏肉,随口说道:“倒是这野味,比往年肥硕了不少。前日手底下的儿郎进山,竟猎得一头三百斤的野猪,獠牙都有半尺长。”

“林公尝尝这肉,用松枝熏了七天七夜,最有嚼劲。”

林重远笑着应和,夹起熏肉细细品尝,赞道:“果然好滋味,带着股山野的清香。”

“使君麾下的儿郎,不仅上马能杀敌,这进山打猎也是一把好手啊。”

“嗨,都是些粗人,也就这点本事了。”

刘威摆摆手,看似谦虚,实则透着对部下的回护:“不像林公府上的厨子,听说前些日子从广陵请了位斫鲙(做生鱼片)的高手?”

“那‘金齑玉脍’,据说是薄如蝉翼,风吹能起?”

“使君消息灵通。”

林重远抚须笑道:“确有其事。那是老朽家中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女眷嘴馋,非要尝尝鲜。”

“不过那也就是个精细活儿,吃个新鲜罢了,真要论过瘾,还得是使君这儿的大块肉、大碗酒来得痛快。”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从山里的野猪聊到广陵的鱼脍,又从今年冬天的少雪聊到庐州城南新开的酒肆戏场。

“听说那酒肆的戏场里新来了一班演‘参军戏’的伶人,那两个弄假官儿的丑角,插科打诨颇为有趣。”

刘威抿了口酒,眼神微动:“改日若是闲了,倒也可以去瞧瞧,解解闷。”

“使君雅兴。”

林重远附和道:“只是这参军戏大多是戏谑权贵、讽刺时弊的,听个乐呵就行,当不得真。”

“咱们看戏,也就图个消遣。”

推杯换盏间,两人极有默契地避开了所有关于歙州、关于朝堂的敏感话题,仿佛真就是两个赋闲在家的富家翁,在这冬夜里闲话家常,消磨时光。

一顿酒宴吃了近半个时辰。

林重远似乎不胜酒力,脚步虚浮,眼神迷离,晕乎乎地起身告辞。

……

庐州刺史府,后堂。

林重远那辆马车刚刚驶离府门,中堂内那种“兄友弟恭”的温情面具,便被瞬间撕得粉碎。

那个刚才还在和林重远忆往昔、谈养生的沧桑老将,此刻脸上满是阴鸷。

屏风后,转出一个身披重甲的魁梧汉子,正是刘威的义子兼亲兵统领,刘仁虎。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不满地哼了一声。

“义父,我就不明白了。”

刘仁虎瓮声瓮气地说道,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凶光:“那林家老儿既然已经明摆着把孙子孙女送给刘靖当投名状了,那就是通敌!”

“咱们为什么不直接动手?”

他做了一个狠狠下切的手势:“只要您一声令下,孩儿这就带五百牙兵,今晚就抄了林家祖宅!”

“林家几代人积攒的金银,足够咱们扩充一倍的兵马!何必还要陪这老东西演戏?”

“蠢货!”

刘威猛地回头,一脚踹在刘仁虎的护腿上,踹得这汉子一个踉跄。

“杀鸡取卵,那是流寇才干的事!你以为林家是什么?是待宰的肥猪?”

刘威指着门外漆黑的夜色,声音森寒:“林家是这庐州、乃至整个江淮商路的‘锁钥’!”

“他们手里握着的,不仅仅是金银,更是遍布江南的粮道和人脉!”

“你今天杀了林重远,抢了他的金银,明天整个庐州的米铺就会关门,后天其他的世家大族就会人人自危,要么卷铺盖跑路,要么暗中勾结徐温或者刘靖来打我!”

“抄了林家,庐州商市立崩,咱们拿什么养兵?”

刘仁虎有些不服气地嘟囔道:“那也不能看着他们勾结刘靖啊……”

“勾结?”

刘威冷笑一声,缓缓坐回,眼神变得深邃而老辣,透着一股在乱世中摸爬滚打出来的狡诈。

“仁虎,你要记住。”

“徐温弑主专权,这大吴的朝堂上,早就没了咱们这些先王旧部的容身之地。”

“徐温现在不动咱们,是因为还要靠咱们挡着那些豺狼虎豹。”

“可若是哪天徐温腾出手来,要削咱们的兵权,甚至要咱们的脑袋呢?”

刘仁虎闻言,脸色一变:“义父是说……”

“狡兔尚有三窟,何况人乎?”

刘威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语气幽幽。

“林家两头下注,把孙辈送去歙州,这是在给他们自己留后路。”

“但这对我而言,又何尝不是一条退路?”

“只要林家还在庐州,只要这层关系不断,日后若是广陵那边真的容不下咱们,这合肥林家,就是咱们投向刘靖的敲门砖!”

“所以,咱们不仅不能动林家,还得供着他们,甚至要默许他们去勾搭刘靖。”

说到“刘靖”二字,刘威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

那小子太邪门了!

才过去多长时间?

吞并三州,搞出什么报纸、科举,如今连林家这种千年老龟都急着去咬钩。

刘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揉着太阳穴再度说道。

“互相利用罢了。”

“这乱世之中,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死敌要好。”

“且看这盘棋,谁能笑到最后吧。”

刘仁虎听得似懂非懂,但也被义父这番剖析震慑住了,低头不敢再言语。

夜风吹过,却散发出一种淡淡血腥的味道。

这,才是这顿酒宴背后真正的底色。

……

回到祖宅,一直在门口焦急等待的管家立刻迎上来:“阿郎,如何?刘刺史没有为难您吧?”

林重远接过热茶抿了一口,沉声道:“没有。”

“这倒是稀奇。”

管家一脸不解:“这刘威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既不问罪,也不拉拢,就为了吃顿饭?”

林重远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目光幽深,仿佛看穿了这夜幕下的暗流涌动。

“目前来看,没有恶意。”

“他这是在投石问路,也是想先搭上这条线,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留后路?”

管家大惊失色,失声道:“阿郎的意思是,刘威他……”

“慎言!”

林重远摆摆手,打断了管家的话,眼中闪烁着洞悉世事的幽光。

“徐温弑主,大权独揽,这杨吴的天……早就变了。”

“刘威是聪明人,他不想当乱臣贼子,但也绝不想给徐温陪葬。他这是在未雨绸缪罢了。”

说到此处,老太爷转过身,看着案上那份《歙州日报》,又想起了林博即将赴任的“别驾”高位,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别驾……从四品,赐绯鱼袋。”

“好一个千金买马骨!高位厚禄养着,却未必给实权。”

“刘靖这小子,是用二郎做幌子,安抚江南的世家啊。”

“这乱世,才刚刚开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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