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青州砥柱(2/2)
“袁公子,”孔祎开门见山,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像是吃了亏的债主,“近日郡中官吏频繁登门,言及疏浚河道、招募流民,需我等‘襄赞’钱粮。公子心怀百姓,我等自然钦佩。只是去岁蝗灾,今岁又不太平,各家皆有难处,库房里都能跑马了,这‘劝募’之数,是否过于沉重?且清理田亩之事,牵涉祖产,关乎孝道,恐非易事,还望公子体恤。” 这番话软中带硬,既诉苦博同情,又隐隐点出清理田亩的敏感和“孝道”大帽子,试图让袁谭知难而退。
(孔祎:年轻人,不讲武德,上来就动我们祖产?知不知道我祖宗是谁?)
若是以往,袁谭或许会与之虚与委蛇,慢慢周旋。但此刻,他心中有父亲授予的“临机专断”之权,有在青州立足的迫切,更有整顿内部的决心,腰杆比以往硬了不少。
袁谭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学着父亲的样子,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动作刻意放慢,带着点故作深沉的味道。他目光平静地看着孔祎,直到对方被他看得有些不适,眼神开始躲闪,才缓缓开口,声音刻意压得低沉:
“孔公所言,确有道理。去岁天灾,今岁兵燹,百姓流离,田地荒芜,确实艰难。” 他顿了顿,看着孔祎面色稍缓,似乎以为他要退让。
然而,袁谭话锋陡然一转,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如同出鞘的短刃:“然,正因艰难,才需上下同心,共度时艰!谭奉父命,镇守青州,首要之责,便是安民!流民无食则乱,易子而食;河道不通则涝,颗粒无收!此乃关乎青州存亡、万千生灵之大事,岂能因一家一户之‘难处’而置之不理?” 他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手又不自觉地想拍桌子,好在半路忍住了。
他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声响,继续说道:“至于清理田亩,更是朝廷法度!高祖皇帝均田令犹在耳边!凡无主荒地,皆归国有,用以安置流民,恢复生产!凡被侵占之官田民田,必须清退!此乃国策,非谭一人之意,亦非孔公一家之事!若有人借此阻挠新政,对抗国法,图谋不轨……” 袁谭没有说下去,但冰冷的目光和未尽之语,让孔祎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瞬间想起了被挂在城门口风干了好些日子的孙康脑袋。
(孔祎:这……这怎么还扯上高祖皇帝和图谋不轨了?帽子扣太大了吧!)
“孔公乃圣人之后,诗礼传家,当明晓大义,为青州表率。”袁谭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压力,打一棒子给个甜枣,“此番疏浚河道,乃利国利民之善举,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孔公若率先‘襄赞’,则北海各家必景而从之,青州可定,孔公亦不失为首功之臣,青史之上,或可留名。何去何从,望孔公三思。” 一番话,既有大义压顶,又有利害剖析,更隐含威胁,最后还画了个大饼。
孔祎脸色变幻不定,红一阵白一阵,内心天人交战。最终,在袁谭那混合着年轻气盛与不容置疑权力的目光逼视下,在“孙康榜样”的警示和“青史留名”的诱惑下,他颓然叹了口气,像是被抽走了力气,躬身道:“公子……教诲的是。老夫……老夫回去后,定当尽力筹措,不负公子所望。” 声音干涩,带着肉痛。
看着孔祎有些踉跄、仿佛瞬间老了几岁离去的背影,袁谭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感觉手心都有些汗湿。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与地方豪强的博弈还将持续,这些人就像韭菜,割一茬还会长一茬。但他也从中体会到了一种不同于战场杀伐的、通过智慧和权柄掌控局面的快感,这种感觉,让人上瘾。
数月之后,青州的局面开始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几条主要河道得到初步疏浚,夏季的雨水终于能顺畅流入大海,而不是漫进农田和民居;坑洼的官道得以修复,商旅往来明显增多;流民初步安定,荒田被重新开垦,露出黑油的泥土;曲辕犁在越来越多的田地里显现威力,秋收的希望仿佛就在眼前。虽然赋税依旧沉重,百姓日子依旧紧巴,但至少,生的希望重新在这片土地上萌发,街头饿殍的景象少了许多。
袁谭的名字,在青州不再仅仅与“狠辣”、“孙康杀手”相连,也开始有了“能吏”、“干才”的评价,虽然毁誉参半。他将青州的治理情况,以及遇到的阻力与应对,详细写成奏报,送往邺城。这既是对父亲的交代,也是一种无声的证明——看,您儿子不仅能打仗,也能治理地方!
而在邺城,收到袁谭详细奏报的袁绍\/谢安,看着报告中那些熟悉的新政思路与灵活中带着强硬的政治手腕,脸上露出了些许欣慰之色,有种“我家猪仔终于会拱白菜了”的老父亲既视感。
“显思,确是可造之材。”他对身旁的田丰叹道,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骄傲,“虽手段尚显青涩,魄力亦有不足,敲桌子学得也不像,然能领会新政精要,因地制宜,懂得刚柔并济,已属难得。假以时日,多磨砺一番,磨去些毛躁,养出些真正的大气度,或可独当一面。”
田丰也难得地没有唱反调,表示了赞同:“公子在青州,确是用心了。只是,内部豪强之阻力,恐非一时可解,皆是记打不记吃之辈。且曹操在兖州已渐稳脚跟,对我青州,未必没有想法,恐怕正盯着这块肥肉流口水。”
袁绍\/谢安目光投向南方,眼神深邃,仿佛能穿越千山万水看到那个未来的心腹大患:“无妨。显思在青州站稳脚跟,便是在曹操侧翼钉下了一颗钉子,让他不敢妄动。如今,我们更需要关注的,是北面的胡患,和邺城内部的……那条深藏不露、总想搞事情的毒蛇。”
他手中,还握着来自并州沮授的最新密报和鹤鸣山张道陵的警示。风雨,正从多个方向,同时向他和他的事业袭来。这盘棋,是越来越复杂了。
(第二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