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鸡毛掸子精(上)(2/2)
倒不是怕被淋湿——阿婆每次用完都会把它擦干——它是怕看见阿婆掉眼泪。阿婆的眼泪落在它的木柄上时,它会觉得那木柄像是被泡在冰水里,从根凉到梢,连带着鸡毛都发沉,想动也动不了。
它最常做的事,是趁阿婆睡着时,在屋里慢慢“走”。阿婆的卧室在里间,床头的五斗柜上摆着个相框,里面是阿婆和她男人年轻时的照片。照片上的阿婆梳着麻花辫,她男人穿着蓝布褂子,手里举着刚做好的鸡毛掸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掸子会停在五斗柜前,用最软的那撮白鸡毛,轻轻扫过相框上的玻璃。它记得阿婆男人还在时,总在傍晚坐在藤椅上,让阿婆用这掸子给他扫掉身上的烟草灰。那时阿婆会嗔怪地说“烟少抽点”,男人就嘿嘿笑,伸手摸摸掸子的木柄:“这掸子好,比你说话还轻。”
它还记得阿婆的孙女小时候来住,总爱把它当马骑。小姑娘攥着木柄,在堂屋里跑得起劲,喊着“驾驾驾”,白鸡毛蹭了她一后背,她也不恼。有次小姑娘爬高够柜顶上的糖罐,脚下一滑,是它顺着桌腿“跑”过去,用木柄稳稳地垫在她脚边,才没让她摔着。
这些事都像落在鸡毛上的光尘,被它悄悄存着。它没读过书,不知道“记忆”这两个字,只知道这些画面在心里晃的时候,木柄会暖烘烘的,鸡毛也轻飘飘的,像是要飞起来。
可是阿婆的记性开始变差了。
先是阿婆忘了关煤气,灶上的水壶烧干了,发出刺耳的响声。掸子赶紧“跑”过去关阀门,可等它转身,看见阿婆站在厨房门口,茫然地看着它:“你是……谁?”
掸子愣住了。它跟着阿婆几十年,阿婆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它的木柄,怎么会不认识它?它试着往阿婆手边凑了凑,木柄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往常阿婆会笑着拍拍它,说“知道了,这就擦桌子”。可这天,阿婆却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眼里的茫然变成了怯生生的疑惑:“这掸子……怎么自己动了?”
从那天起,阿婆总对着它发呆。有时候她会突然想起什么,把它抱在怀里摩挲木柄:“老东西,你陪我这么多年了……”可过一会儿又会把它放回门后,嘟囔着:“奇怪,我怎么会对一把掸子说话。”
掸子急了。它开始做些更明显的事:阿婆忘了吃药,它就把药瓶推到她面前;阿婆找不到老花镜,它就用鸡毛勾着镜链,把眼镜吊到她眼前;有回阿婆出门倒垃圾,忘了带钥匙,站在门口急得转圈,它竟从窗户缝里“挤”出去(为此掉了三根最漂亮的白鸡毛),把钥匙从门垫下扒出来,用木柄顶着送到她脚边。
可这些事没能让阿婆想起什么,反倒让她越来越不安。有天晚上,阿婆对着门后说:“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要是嫌我这老婆子碍眼,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