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卧病人事绝(2/2)
他摇了摇头,声音里满是自嘲。
“司主说笑了。”
“我不过是……借着她的楼,卖些不值钱的画作,换几个闲钱花花。”
“平日里,她那楼里如何运作,赚了多少,亏了多少,我一向不过问的。”
“而她,也不过是借我这个皇子的名头,行个方便罢了。”
玄景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这个答案。
“那她为何,偏偏找了殿下您呢?”
“据我所知,京中比殿下您更有权势的皇子,可不在少数。”
苏承锦像是被问住了,他迟疑了片刻,眉头微蹙,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半晌,他才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可能……是我这里比较自由?”
“毕竟,我平常过的也……一般,三哥五哥他们,府里规矩大,知月她性子野,许是不喜欢被管着吧。”
正因为他无权无势,才不会对白知月造成威胁,才能给她足够的“自由”。
玄景没有再追问。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苏承锦,又看了看一旁始终沉默不语、满脸担忧的江明月。
江明月的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只有对丈夫病情的忧心,和对不速之客的警惕与排斥。
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
玄景站起身。
“既然殿下身体不适,下官也就不再打扰了。”
“回去之后,我便将此事与圣上知会。”
“改日,再带太医过来,为殿下好好瞧瞧。”
“带太医”三个字,他说得不轻不重。
苏承锦微微点头,虚弱地抬了抬手。
“那……承锦就先谢过司主了。”
他转头看向江明月。
“明月,替我……送送玄司主。”
江明月却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冰冷。
“他自己认识路,走不丢。”
玄景也不在意,对着苏承锦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去。
玄景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外,那股如影随形的阴冷压迫感也随之烟消云散。
江明月紧绷的脊背,终于缓缓松弛下来。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转身,却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只见苏承锦不知何时已经坐直了身体,哪里还有半分方才那病入膏肓、气若游丝的模样。
他正慢条斯理地、一片一片地,撕着手背上那些用米浆粘上去的“红疹”。
动作悠闲,仿佛在做什么有趣的手工。
江明月那双清亮的凤眸,瞬间眯了起来。
这还能看不出他是装的!
一股又气又好笑的火气“蹭”地一下就窜了上来。
好啊!
你个王八蛋,竟然敢装病!
害得我方才一颗心都悬在嗓子眼,大气都不敢喘,真以为你染了什么不治之症!
“苏承锦!”
江明月咬着银牙,低喝一声,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伸手就要去掐他那张从容不迫的脸。
苏承锦像是早有预料,不躲不闪,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欠揍的笑容。
他手腕一翻,精准地抓住了江明月探过来的手。
“谋杀亲夫啊?”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朗,带着几分调侃。
江明月的手被他攥在掌心,温热的触感传来,让她心里的火气莫名消了大半,但嘴上却不饶人。
“我掐死你这个骗子!”
她另一只手也攻了过去,却被苏承锦笑着一并抓住,顺势往怀里一带。
江明月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便跌入他怀中。
熟悉的、带着淡淡香味的气息将她包裹,那结实的胸膛,哪里有半分病人的虚弱。
“我若不这般做,这只成了精的狐狸,哪会这么容易离开?”
苏承锦低头看着怀里兀自挣扎的女人,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
江明月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那双漂亮的凤眸里依旧带着几分恼意,但更多的,却是化不开的担忧。
“缉查司向来都只是父皇手里的一把刀,你有什么把柄落在父皇手里了?”
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紧张。
“还是……父皇看出你想争那个位置了?”
在江明月看来,能让玄景这种人物亲自登门,绝非小事。
苏承锦看着她眼底藏不住的关切,心头一暖。
他笑了笑,伸出另一只手,将她不老实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口,轻轻拍了拍。
“都不是。”
“没什么大事,只是沾了点无伤大雅的小麻烦。”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不过很快,就没事了。”
江明月在他怀里“嗯”了一声,不再追问。
她知道,他不想说,便是不想让她跟着担心。
这种被人护在羽翼之下的感觉,陌生,却又让她莫名地心安。
她安静地靠了一会儿,才从他怀里退出来,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衫。
“你心里有数便好。”
江明月站起身,目光落在他手背上那些还没撕干净的“红疹”上,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我一会儿回王府去看看祖母。”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如今你这‘病’得动弹不得,自然是不方便与我同去了。”
说到这,她瞥了苏承-锦一眼,带着几分揶揄。
“可有什么话,想让我说给祖母听的?”
苏承锦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尖。
“没什么。”
“我好得很,让她老人家放宽心便是。”
他顿了顿,又道:“你此番回去,多陪陪她老人家,顺便……也替我看看江叔。”
江明月点了点头,心中微暖。
他总是这样,不经意间,便将所有人都照顾得妥妥帖帖。
她转身,便要离开。
刚迈出一步,手腕却又被拉住了。
“这就要走了?”
苏承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懒洋洋的委屈。
“也不知道跟我道个别?”
江明月回头,白了他一眼。
“不是跟你说了我要回王府吗?你……”
她话说到一半,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那张英气逼人的俏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从耳根,一直蔓延到雪白的脖颈。
她瞪着苏承锦,那眼神羞恼中又带着几分无奈。
在苏承锦那满是笑意的注视下,她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江明月快步走回床边,俯下身,在那双带着戏谑笑意的嘴唇上,飞快地啄了一下。
轻柔,温热。
一触即分。
“这下好了吧!”
她直起身,脸颊滚烫,不敢再看苏承锦的眼睛,丢下这句话,快步离开了卧房。
他看着那道落荒而逃的倩影,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远去,苏承锦脸上的笑容才缓缓敛去。
他重新靠回床头,目光落在窗户的方向,眼神变得幽深。
他拿起手边那碗早已凉透的药,闻了闻那刺鼻的味道,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苏承明,你可别让我失望。
与此同时,三皇子府。
死气沉沉。
卧房内,浓重的药味压得人喘不过气。
苏承明赤着上身,趴在冰冷的床榻上。
卓知平坐在不远处的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端着茶杯,轻轻吹着杯中浮起的热气。
他似乎对这满屋的药味毫无所觉,神情平静得像是在自家后院品茶。
“舅父!”
苏承明终于忍无可忍,他艰难地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动作牵扯到背后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的声音沙哑,充满了不耐与急躁。
“你想好没有?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了!”
“那白糖的方子,苏承锦既然有方法,我们就必须立刻拿到手!”
“如今苏承瑞那边肯定也在查,时间不等人!”
卓知平放下茶杯,杯盖与杯身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他抬起眼皮,浑浊的眸子看向自己这个心浮气躁的外甥,声音不疾不徐。
“承明,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急。”
“我总觉得,此事有诈。”
卓知平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你想想,那白糖生意日进斗金,是座挖不尽的金山,苏承锦就是他真的没钱拿下来,又为什么非要送给你?”
“而且,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缉查司的玄景已经像疯狗一样在城里咬人了,这白糖此刻就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苏承锦自己不敢拿,便想丢给你,让你去替他顶着玄景的雷,这其中的道理,你难道想不明白?”
苏承明闻言,脸上闪过一丝不以为然的冷笑。
他强忍着背上的剧痛,挣扎着坐起身,靠在床头。
“舅父,你想得太多了!”
“什么烫手的山芋?只要方子到了我手上,我立刻就将它作为寿礼,献给父皇!”
他的眼中,闪烁着贪婪与野心的光芒。
“你想想,这方子一旦成了皇家的产业,那就是给父皇,给国库赚钱!玄景他敢查吗?他非但不敢查,还得恭恭敬敬地把路给我让开!”
苏承明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凭借这份天大的功劳,重新获得父皇青睐的场景。
“舅父,你别忘了,我刚在父皇面前丢尽了脸!苏承武那个废物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救了老九一命,父皇就让他暂代兵部尚书!”
“我呢?我这个三皇子,在父皇眼里,怕是已经一文不值了!”
“此刻若是不争,再让苏承瑞那个混蛋抢了先机,我这辈子,就真的再无翻身之日了!”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那张因为伤痛而扭曲的脸,显得有些狰狞。
卓知平看着他这副急功近利的模样,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自己的这个外甥,聪明是有的,但心胸太窄,城府太浅,顺风时便张狂自大,一遇逆境,便方寸大乱。
成大事者,最忌心浮气躁。
罢了。
卓知平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任由那温热的茶水,抚平心中的一丝烦闷。
“既然你心意已决,那便按你的想法去办吧。”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
“不过,有几件事,你必须跟苏承锦确定清楚。”
卓知平放下茶杯,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第一,这方子,他要如何给你?是直接给你,还是带你去见背后之人?”
“第二,此事必须做得滴水不漏,你甚至要派人盯紧了他,确保他不是在拿你当枪使,替别人解决了麻烦,最后惹祸上身。”
苏承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知道了,知道了。”
“既然如此,我明日便派人去传苏承锦过来,与他当面商议此事!到时候,再详细说与舅父听。”
卓知平“嗯”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
“叩叩叩。”
卧房的门被人轻轻敲响。
“殿下,小人有事禀报。”
苏承明皱着眉,不耐烦地喝道:“进来!”
一名下人连忙推门而入,躬着身子,快步走到床边,跪了下去。
“殿下,九皇子府那边……有了动静。”
苏承明与卓知平对视一眼。
“说。”
那下人不敢抬头,声音压得极低。
“府外传回消息,说是……九殿下他……他害了疫病,浑身起了红疹,奇痒难耐,如今正躺在府中休养,连房门都出不了。”
“什么?”
苏承明猛地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病了?”
“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这个时候病了?”
他破口大骂道:“这个废物,真是会挑时候!”
卓知平的眉头,却紧紧地拧成了一个川字。
这时候害病?
未免也太巧了。
他看向那名下人,声音沉稳。
“还有什么消息?”
那下人身子一颤,连忙开口。
“还……还有,听说……今日一早,缉查司的玄司主,亲自去了九皇子府。”
“在里面待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才独自出来。”
此话一出,整个卧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卓知平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闪过一丝浓重的疑云。
玄景亲自登门了?
他看向苏承明那张阴晴不定的脸,缓缓开口,一字一顿。
“承明,白糖一事,再等等。”
苏承明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解与愤怒。
“等?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卓知平没有理会他的咆哮,只是自顾自地分析道。
“玄景此人,无利不起早,更不会无的放矢。”
“他今日亲自登门,绝非探病那么简单,定是看出了些什么,前去试探。”
“而苏承锦,偏偏就在这个时候‘病’了,还是个‘疫病’。”
卓知平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他不是病了吗?圣上心疼他,定然会派太医过去瞧。”“我们就且看看,他这病,到底是真是假。”
“倘若他真的病了,那方子,我们再拿不迟。若是假的……”
卓知平的眼中,寒光一闪。
“那便说明,这背后,藏着一个我们不知道的、足以让苏承锦不惜装病也要躲过去的陷阱。”
“到那时,我们更不能轻易沾手。”
苏承明听着舅父的分析,心中的那股火气与急躁,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了大半。
他不是傻子。
卓知平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自然也品出了一丝不对劲。
苏承锦那个废物,最近变得太过邪门。
他不得不防。
苏承明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死死攥着身下的锦被,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就依舅父所言!”
“我倒要看看,他苏承锦,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