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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手谈天下三十载(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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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不去?”

江明月正在指点一名士卒握枪姿势的手,停顿了一下。

她没有回头。

目光依旧落在眼前那个紧张得满头大汗的年轻士兵身上。

“既然你还没打算全盘托出,我现在跟去,不是自讨没趣?”

她的语气很平,听不出任何情绪。

“你自己去吧。”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听不见。

“注意安全。”

苏承承锦看着她挺得笔直的背影,忽然笑了。

他伸出手,在那张因紧绷而显得愈发精致的脸颊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

入手滑腻。

“我的爱妃,当真是深明大义。”

江明月身体一僵,猛地拍开他的手,那双明亮如星的凤眸里,瞬间燃起一簇羞恼的火苗。

她转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彻底无视掉他,继续大声训导着眼前的士卒。

苏承锦也不在意,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那份温软的触感。

他转身,对着不远处那个正跟一整只烧鸡较劲的庞大身影招了招手。

“大宝,走了。”

朱大宝三两口将剩下的烧鸡塞进嘴里,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油光锃亮的手指,迈开沉重的步子,跟了上去。

一人一巨汉,一前一后,向着安翎山顶走去。

安翎山顶。

风很大。

吹得人衣袂翻飞,猎猎作响。

山顶之上,只有一块被岁月磨得光滑的巨石,石上刻着一副纵横交错的棋盘。

棋盘旁,一袭白衣的诸葛凡,正独自对弈。

他左手执黑,右手执白,神情专注,天地之间,只剩下眼前这一方小小的棋局。

苏承锦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棋盘上,遮住了半边刺目的阳光。

诸葛凡捏着一枚白子的手,在半空停了一瞬。

他没有抬头。

只是将那枚白子,轻轻落在棋盘一角的天元之位,然后才缓缓起身,对着面前的男人,长身玉立,躬身一礼。

“草民诸葛凡,见过九殿下。”

他的声音,温润平和,如山间清风。

苏承锦随意地摆了摆手。

“叫我苏承锦就好。”

他也不见外,大步流星地走到石桌对面,学着对方的样子盘腿坐下。

动作随性,没有半分皇子的仪态。

“不知道诸葛先生此次邀我前来,是要谈什么?”

诸葛凡直起身,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

他提起石桌上早已备好的一壶清茶,为苏承锦倒了一杯,青碧色的茶水在粗糙的陶碗里,漾开一圈圈清透的涟漪。

“不是殿下想要见我吗?”

他将茶杯推到苏承锦面前,不答反问。

苏承锦端起茶杯的动作,停住了。

他抬起眼,看向对面那个神色平静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诸葛先生,此话从何说起?”

诸葛凡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了然,带着棋逢对手的欣赏。

“九殿下若是不想见我,又何必,大费周章地把王超放回来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山顶呼啸的风,似乎都停了。

苏承锦愣了愣。

随即,他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清朗,在空旷的山顶之上回荡不休,惊起林中飞鸟无数。

“诸葛先生,果然是聪明人。”

苏承锦端起茶杯,饮尽最后一口微凉的茶水。

眼中那份激赏,如烈火烹油,再不掩饰。

他看着对面的诸葛凡,对方脸上依旧挂着温润的笑意,仿佛刚才那番智计上的交锋,不过是友人间的闲谈。

苏承锦放下茶杯。

杯底与石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嗒”。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双眼眸深不见底,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不知道诸葛先生,有没有兴趣,助我一臂之力?”

这个问题,直接,坦荡。

如一柄出鞘的利剑,斩断了所有虚伪的试探。

山顶的风,在这一刻骤然停歇。

只有两人翻飞的衣袂,在无声地鼓动。

诸葛凡端起自己的茶杯,送到唇边,轻轻啜饮一口。

温热的茶水滑入喉咙。

他没有立刻回答。

“九殿下,你忍了十几年。”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玩味。

“此刻,就这么急?”

苏承锦闻言笑了笑,身体懒散地靠回身后的巨石,眼神却锐利得能刺破苍穹。

“人,总不能一直忍下去。”

这句话,他说得很轻。

其中蕴含的雷霆万钧,却让诸葛凡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凝固。

诸葛凡点了点头。

他放下茶杯,伸手将石桌上散乱的黑白棋子,一颗颗捡起,归入棋盒。

指节分明的手指在粗糙的棋子间穿梭,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

他将装满黑子的棋盒,推到苏承锦面前。

然后,自己拿起一枚白子,夹在指间。

“殿下可有兴趣,陪草民手谈一局?”

苏承锦看着他,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你也没给我拒绝的机会。”

他从棋盒中拈出一枚黑子,随手落在棋盘一角。

诸葛凡笑了。

他手中的白子紧随其后,落在另一处。

清脆的落子声,在山顶回荡。

“殿下以为,当今这盘棋,该如何破局?”

苏承锦指尖在棋盒里划过,又取出一枚黑子。

“内忧外患。”

黑子落下,声如金石。

“兄长们忙着夺嫡,如疯狗抢食。”

“北境大鬼磨刀霍霍,随时准备南下牧马。”

“西有赵家,南有穆府,看似稳固,实则不过是两根朽木,大厦将倾时,谁也靠不住。”

苏承锦抬起眼,看向诸葛凡:“先生以为然否?”

诸葛凡指间的白子,没有半分犹豫,悍然落下,直接截断了黑子的去路。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冰冷的真理。

“先攘外。”

“再安内。”

“至于东西,若不臣,则伐之。”

苏承锦笑了,又落一子,试图冲破白子的封锁。

“谈何容易?”

诸葛凡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大鬼精骑,非不可战胜。”

“大梁屡战屡败,不过是失了血性,没了精兵。”

“当年平陵王的铁军仍在时,大鬼的王庭,也愁眉不展。”

苏承锦落子的动作,顿住了。

他看着棋盘上胶着的局势,点了点头。

“是啊。”

“一支精兵,何其难得?”

诸葛凡笑了。

他再次落下一子,白子的阵势愈发厚重,如乌云压城。

“人,是招来的。”

“兵,是杀出来的。”

“大梁腹地,承平已久,人丁兴旺,国库殷实,还怕无人可用?”

“当年顾尚书留下的练兵策,只需稍加改动,便是这世间最顶尖的强军之法。”

诸葛凡见苏承锦只是盯着棋盘沉思,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洞穿人心的力量。

“我观殿下麾下,猛将如云,奇人如雨,唯独缺一个整合天下的大势。”

“只要殿下能去北境,便如蛟龙入海,猛虎归山。”

苏承锦笑了。

他终于落下一子。

黑子如同一柄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白子厚重的阵势腹地。

“倘若我去了边关,又当如何?”

诸葛凡的目光落在棋盘上,看着那枚如疯魔般突入的黑子,脸上笑意更深。

白子落下,围追堵截。

“三关六城已失,先取滨州。”

“斩闵会,夺兵权。”

“以滨州为根基,内练精兵,外造铁器,高筑墙,广积粮。”

“而后,兵出三关六城,饮马大鬼王庭!”

苏承锦闻言,缓缓点头。

这番话,与他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他正要落子。

棋盘之上,风云突变!

诸葛凡的白子,抢先一步,落在一个羚羊挂角般的绝妙位置!

苏承锦刚刚突入腹地的那枚黑子,瞬间陷入天罗地网,左右无援,进退维谷,成了一条必死的孤龙。

只听诸葛凡平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殿下,两面漏风,内外交困。”

“当如何?”

苏承锦看着棋盘,看着那条陷入死地的黑子大龙。

他沉默了。

许久。

他从棋盒中,拈起一枚黑子。

那枚黑子,没有去救那条看似必死的大龙。

反而,落在了棋盘的另一端。

一个无足轻重,却石破天惊的位置。

“对外,伐。”

“对内,强。”

“不予,便夺!”

随着这十个字落下,棋盘上的局势,瞬间逆转!

那条被舍弃的黑子大龙,竟成了引诱白子主力深入的致命诱饵!

而那枚新落下的黑子,则如神来之笔,瞬间盘活了另一片被压制的黑棋,反向对白子形成了包夹之势!

诸葛凡看着这一步棋,眼中骤然亮起骇人的光彩。

他手中的白子,在指间摩挲了许久。

最终。

他将那枚白子,重重地,拍在了棋盘最中央——天元之位!

这一子落下,棋盘上所有的杀伐之气,所有的阴谋阳谋,都在这一刻汇聚于此,化作一声惊天动地的质问。

他抬起眼,目光灼灼,死死地盯着苏承锦。

“反不反?”

苏承锦笑了。

他伸出手,同样拈起一枚黑子。

他的手指,在棋盘上方悬停。

最终,那枚黑子,没有落在任何一处杀伐之地。

它轻轻地,落在了白子大龙最核心的阵眼之中。

看似自投罗网。

却让整片杀气腾腾的白棋,瞬间变得滞涩、凝固,动弹不得。

“父子和睦,儿替父征。”

“兄弟相残,清君保全。”

棋局,结束。

黑子,以一种所有人都看不懂的方式,赢了。

诸葛凡看着棋盘,看着那枚落在自己阵眼之中,彻底改变了棋局性质的黑子。

他沉默了许久。

最终,他缓缓站起身。

对着苏承锦躬身行礼。

苏承锦也站起身,还了一礼。

诸葛凡直起身,脸上挂着那温和的笑意。

“不知殿下,可敢随草民进城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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