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装傻扮痴数十年(2/2)
诸葛凡平静地端起桌上已经微凉的茶水,喝了一口,像是在品尝自己人生的苦味。
“就算我天资卓绝,一路顺遂,我要在朝中拥有真正的话语权,需要多久?”
他自问自答,声音里满是自嘲。
“五年?”
“十年?”
“还是一辈子?”
他的目光越过顾清清,看到了那座金碧辉煌却早已腐朽的牢笼。
“关北,我也去看过。”
“那个叫闵会的守将,任由大鬼的精骑在边境肆虐,每次都只领兵在城头擂鼓呐喊,却一步不敢出城。”
“我们若是投在他帐下,不等大鬼的刀落下,就会先被他当成乱军心的祸害,砍了脑袋。”
“你让我如何?”
诸葛凡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在每个人的心上反复切割。
顾清清没有接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被逼到绝路的聪明人。
良久,她才开口,回答诸葛凡之前的问题。
“我们,算是大梁派来的。”
她的话,让诸葛凡身后的赵无疆等人,神情瞬间一紧。
“但不是朝堂的人。”
顾清清补充道。
“朝堂如今的弊病,我们也清楚。”
这句话,让刚刚绷紧的气氛,又诡异地松弛下来。
诸葛凡眼中的光芒,却在这一刻彻底黯淡了下去。
他微眯起眼,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失望。
“既然不是朝堂的人,那便是某个皇子的幕僚了。”
“可惜了。”
“终究不能同道。”
他以为自己已经看清了对方的底牌。
不过是京城里那些皇子,在景州这盘棋上,落下的一颗新棋子。
无论是谁,其目的,终究离不开那把龙椅。
与他们的道,背道而驰。
顾清清没有反驳。
这种沉默,在诸葛凡看来,便是默认。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
“是大皇子苏承瑞?”
顾清清端起茶杯,轻轻摇头。
诸葛凡眉梢微挑,有些意外。
“那就是三皇子苏承明了。”
顾清清依旧摇头。
这一次,诸葛凡的眉头,终于微微皱了起来。
京中夺嫡之势最盛的,便是这两位。
除了他们,还有谁有这个手笔,能招揽到眼前这几位高手?
“难不成,是五皇子苏承武的人?”
他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不确定。
顾清清看着他那副陷入沉思的模样,清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极淡的笑容。
她还是摇头。
没有让诸葛凡继续猜下去。
她放下茶杯。
杯底与石桌轻轻磕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也打断了诸葛凡的思绪。
她看着他,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诸葛先生。”
“你能装傻装懦,十几年吗?”
这个问题很轻。
却如惊雷在死寂的庭院中轰然炸响。
诸葛凡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凝固。
他的瞳孔,在刹那间缩成了针尖。
装傻。
装懦。
十几年。
这几个字,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他脑海中那扇被刻意忽略的门。
一个被所有人当成笑话,当成废物,早已被踢出夺嫡棋局的人影,从记忆的角落里,被硬生生拽了出来。
所有看似不合理的线索,在这一刻,都串联成了一条完整而可怕的线。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顾清清那张平静的脸,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名字。
声音嘶哑,充满了颠覆认知的震惊。
“苏承锦?”
他身后的赵无疆,吕长庚,花羽三人,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脸上的表情同样精彩到了极点。
震惊。
荒谬。
以及,一丝恍然大悟后的悚然。
顾清清笑了笑。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只是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然后,她迎着诸葛凡那双写满惊涛骇浪的眼睛,轻声开口。
“你确实聪明。”
诸葛凡感觉自己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他搁在石桌上的手,指骨绷出了青白的颜色。
“你是说,你们的主子,是那个……废物皇子苏承锦?”
一道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花羽瞪圆了那双顽劣的眼睛,嘴里的草根都忘了晃动,脸上满是“你在讲什么笑话”的荒唐。
话音未落。
一股冰冷的杀机,瞬间将他笼罩。
苏知恩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那双总是沉稳的眸子,此刻如寒冬的冰湖,深不见底,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
花羽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浑身汗毛倒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连忙闭上了嘴。
他毫不怀疑,自己再多说一个字,眼前这个少年会当场跟他搏命。
顾清清却笑了,那笑容轻描淡写,瞬间冲散了空气中最后一丝杀意。
“没关系。”
“说他是废物,他本人听了,应该会挺开心的。”
这句话,让诸葛凡的心脏,再次被重重捶了一下。
喜欢被当成废物。
这需要何等恐怖的心性和城府。
诸葛凡终于将所有翻江倒海的情绪强压下去,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平稳。
“看来,九皇子也想争一争那把椅子?”
顾清清摇了摇头。
“他的想法,或许与你一样。”
诸葛凡彻底愣住。
他的大脑疯狂运转,试图解析这句话背后所有的可能。
随即,一个比苏承锦争夺皇位更加荒诞、更加匪夷所思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开。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惊疑。
“你是说……他想去边关?”
“刘姑娘,这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
一个被全天下耻笑了十几年的皇子,一个公认的软骨头,不去争夺那至高无上的皇权,反而要去那尸骨如山的血腥边关?
这比他诸葛凡起兵造反,还要荒谬一万倍。
顾清清没有直接回答。
她放下茶杯,清冷的目光越过诸葛凡,落在他身后那个始终沉默如山的男人身上。
“我姓顾。”
“至于是不是玩笑,等你与他见一面,自然就清楚了。”
这个姓氏,像一根针,又一次刺进诸葛凡紧绷的神经。
他看着顾清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庭院里,只剩下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何时能见?”
顾清清看向身旁的苏知恩。
“去给殿下传消息吧。”
苏知恩点头,转身离去。
诸葛凡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目光重新回到顾清清脸上,多了一丝试探。
“顾姑娘就这么让他走了?”
“就不怕我翻脸,将你们扣下,逼苏承锦退兵?”
顾清清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从容。
“第一,你不是那种人。”
“你若想鱼死网破,今夜便不会孤身前来。”
“第二……”
顾清清的声音顿住了。
她的眼中,毫无征兆地闪过极深、极痛的悲伤。
那悲伤如寒潭深水,一闪而逝,快得仿佛只是月光下的错觉。
她没有说出第二个理由。
她只是站起身,理了理衣袖。
“夜深了,我就不留军师了。”
“至于后面是战是和,就看你与我家殿下谈得如何了。”
话音落下,顾清清转身回屋。
关临,庄崖,苏掠三人,也如三座沉默的铁塔,跟在她身后,消失在门后。
庭院里,只留下神情各异的叛军四人。
走在景州城寂静无人的长街上,月光将四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凡哥,这……还打吗?”
花羽又摸出一根草根叼在嘴里,语气里满是茫然。
吕长庚在旁边重重哼了一声,瓮声瓮气道。
“管他妈的九皇子还是十皇子,有种就真刀真枪干一场!”
诸葛凡笑了笑,没有理会这两个头脑简单的家伙。
他看向身旁,那个从头到尾都未曾说过一句话的赵无疆。
“无疆,可以准备了。”
赵无疆点了点头,眼眸在月色下亮得惊人。
他没有问准备什么。
他们之间的默契,早已超越了言语。
诸葛凡这才转头,看向还在争论不休的花羽与吕长庚,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打不打。”
“得见过之后才知道。”
“不过,无论谈得如何,景州的天,都该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