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送我出村的,不只是欢送宴(2/2)
“说实话,我现在有点怕听这句话。”
底下有人被逗笑:“这孩子嘴还挺实在。”
“但我知道。”我咬了咬牙,“如果我以后混得不怎么样,会有人说——‘你看,人家林宴也就那样嘛。’”
“所以我只能尽量别太丢人。”
“至于光宗耀祖这个词……”我顿了顿,“祖宗在地下怎么想我不知道,我只希望别让大家后悔今天来吃这顿饭。”
这话半真半玩笑,底下一片“哄”的笑声,有人喊:“说得好!”
笑声过去后,空气里又多了一层东西——
看不见的绑绳。
他们会用这顿饭这一天,来记住我。
如果以后我走得不好,这一天就会变成一个反面教材的起点:
“当年我们还给他办过光宗耀祖宴呢,你看现在——”
这个念头像一根刺挂在心里。
我仰头把杯子里那一点啤酒喝了,喉咙被辣了一下。
那一口酒下去,我正式从“考上县一中的孩子”,变成了“欠古柳一个交代的人”。
4
散席时已经是傍晚。
收摊的收摊,洗碗的洗碗,喝高了的被家人一边骂一边拖走。
地上全是一次性碗筷和花生壳,像被一场风吹乱的纸屑。
我帮着一起搬桌子,搬到最后,棚子拆了一半,人也走光了。
只剩几位老人坐在边上抽旱烟,吐出一口一口混着夕阳的烟雾。
我刚想溜走,袖子被人一勾。
“娃,走两步。”
不用看脸,我都知道是谁。
罗半仙。
他把烟杆叼在嘴里,眼睛半眯着,像是刚睡醒。
“又是你。”我叹气,“你怎么老在关键时刻出现?”
“说明你最近关键时刻太多。”他哼了一声,“我不出来,怕你走岔路。”
“我能走多岔。”
“你现在走的每一步都不算你一个人的。”
他抬腿往老柳树那边走:“跟我来。”
5
老柳树那边比席场安静多了,只有几只鸡在树下刨地。
天边还亮着一点余光,树影被拉得老长。
罗半仙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东西,递给我。
“拿着。”
是一只小罗盘。
跟我在电视里见过的那种不太一样——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刻度,只在中间用红笔划了几道圈,外面一圈是歪歪扭扭的字。
“仿制品?”我本能吐槽。
“你知道啥叫手工定制不?”他瞪我,“这是给你一个人看的。”
“有啥用?”
“嗯……”他想了想,“当欠条用。”
我:“?”
“你现在走到哪儿,风就跟到哪儿。”他点点我,“我怕你忘了自己带的不是只有行李,还有账。”
“你要是以后混得狗血淋头,这东西就是你被雷劈之前的预警器;”
“你要是混得风生水起,这东西就是提醒你——你走得越顺,古柳越难。”
他盯着我:“迟早,你得回来谈这笔账。”
“你每次讲话,都不像在安慰人。”我说,“更像在催债。”
“我本来就不是来安慰你的。”他一点都不否认,“安慰你的人多了去了,催你还账的,只有我。”
我捏着那只小罗盘,心里有点发冷。
罗盘很轻,像个玩具;可被他这么一说,重量好像突然翻了几倍。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我试图挣扎一下,“比如‘你以后飞黄腾达了,记得提携乡亲’之类。”
“那话有人说。”他不耐烦,“你们支书不就是那一挂的。”
“我说的是另外一句——”
他抬头看了一眼树梢,慢慢吐出几个字:
“你要是飞得太高,别忘了往下看一眼。”
“看谁?”我问。
“看你脚底下,有多少人摔过跤。”
我脑子里闪过的画面越来越多,乱成一团。
“那我现在可以不走吗?”我半真半假,“我就在这儿呆着不去县一中,总行了吧?”
“行啊。”他点头,“那你就在这儿一辈子当全村的稻草人。”
“他们一辈子会说:‘当年给他办了光宗耀祖宴,结果这孩子连古柳都没走出去’,你愿意?”
我被堵得说不出话。
“人生这东西,”他耸耸肩,“有时候不是选好不好,是选哪种难受你更受得住。”
这话,比任何鸡汤都更像现实。
6
晚上,我又一次站在老柳树下。
宴席已经彻底散了,只有还没收拾干净的桌椅被堆在一角。
月亮挂在树梢,形状像我试卷上那种不太标准的“勾”。
风起来的时候,树叶“哗哗”响。
以前我觉得那是好听的声音,像下雨。
这一次,我总觉得那声音里藏着别的东西。
像一群人在压低嗓子骂人,又像很多人叹气叹到断气。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小罗盘。
它安安静静地躺在我手心,中间那根红线在微微颤。
我闭上眼,听着头顶那一大片叶子的响声,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很诡异的想法——
——他们是在骂我走,还是在骂我不该走?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从这天起,送我出村的,不只是欢送宴,还有一堆连我自己都说不清的债。
——
然后呢?
第二天一早,我要去县城报道,拿着录取通知书,背着书包,还有一只看起来像玩具、实际上像镣铐的小罗盘。
古柳在身后,风在我身上,账本在包里。
我一步一步往外走,每走一步,都在想——
我什么时候,才有本事,带着这些东西再走回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