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桌的距离(二)(041)(2/2)
曾岚接收到了这目光,心里更堵了。她猛地低下头,抓起笔,在草稿纸上用力地划拉着,仿佛要把所有的难堪都划掉。刚刚建立起的那点脆弱的“正常”,被陈爽几句话轻易击碎,课桌的距离似乎又被拉远了,中间还横亘着班长审视的目光和那句未尽的评价。
时间在高三的熔炉里飞速流逝,黑板左上角鲜红的高考倒计时数字像沙漏一样无情地减少。月考、周考、模拟考轮番轰炸,试卷雪片般落下,将每个人的课桌都堆得摇摇欲坠。紧张和焦虑成了空气的主基调,压得人喘不过气。
在这种高压下,曾岚和王萌之间那点残余的尴尬和敏感,似乎被暂时挤压到了角落。题海的重量淹没了个人情绪的小舟。他们交流的内容,几乎百分之百被“这道题选什么”、“老师讲的辅助线怎么添”、“借我看看你的化学笔记”所占据。为了节省时间,提高效率,他们甚至被迫找回了一些同桌的“功能性默契”:
王萌物理好,遇到难题,曾岚会直接把卷子推过去,指指题目,王萌则言简意赅地在草稿纸上写关键步骤。
曾岚英语词汇量大,王萌卡在阅读理解的长难句时,会直接把句子指给她看,曾岚快速划出主谓宾,写上几个关键词释义。
老师发卷子,靠过道的王萌会顺手把曾岚的那份放在她桌角。
曾岚去办公室问问题,回来会直接把老师补充的重点复述给王萌听。
这种基于“生存”需求的合作,高效、冰冷,却也意外地磨平了一些因尴尬而产生的毛刺。为了共同的“敌人”——高考,他们不得不暂时放下心结,成为最熟悉的“解题机器”。课桌的距离,在知识的共享中,似乎被功能性拉近了一点点,但那层因尴尬和班长介入而产生的无形隔膜,依然存在,只是被厚厚的试卷暂时掩盖了。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涌动。青春期懵懂的情愫和巨大的升学压力交织在一起,本身就是一枚不稳定的炸弹。
一次数学小测验后,卷子发下来。曾岚看着自己惨淡的分数,尤其是最后一道大题完全空白,沮丧地趴在桌子上。王萌考得不错,正心情愉悦地在卷子边缘画一个得意的小人。他无意中瞥见曾岚的卷子,尤其是那道空着的大题,顺口说道:“这题其实没那么难,就是设个参数k,用判别式……”
他本意可能是想安慰或者分享解法,但此刻听在极度沮丧的曾岚耳中,却充满了炫耀和居高临下的意味。几天来积压的压力、学习的挫败感、以及内心深处对王萌那份未曾消散的复杂情绪(尴尬、敏感、或许还有一丝因他专注解题时的侧脸而残留的好感),瞬间被点燃了。
“用你说?!”曾岚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眼圈微微发红,“考得好很了不起吗?显摆什么!”她一把抓过自己的卷子,胡乱塞进桌肚,发出的声响引得周围几个同学侧目。
王萌完全懵了。他画到一半的小人僵在笔尖,脸上的轻松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错愕和受伤。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但在曾岚愤怒又委屈的目光注视下,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眼神黯淡下来,默默地转回头,用力地、几乎是发泄般地把卷子上那个得意的小人涂成了黑疙瘩。
一股冰冷而沉重的沉默瞬间笼罩了两人。比之前的任何一次尴尬都要冰冷。这一次,不是意外触碰的惊吓,也不是班长介入的难堪,而是带着情绪、带着指责、带着委屈的主动攻击。课桌中间那道鸿沟,仿佛被曾岚那句带着哭腔的质问瞬间拓宽成了深渊。
曾岚吼完就后悔了,她知道自己反应过激,迁怒于人了。看着王萌瞬间垮下去的肩膀和沉默的背影,巨大的愧疚感涌了上来,压过了刚才的委屈。她想道歉,可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只能死死咬着嘴唇,把头埋得更低。
放学铃响了很久,教室里的人几乎走光了。曾岚还僵硬地坐着,王萌也一动不动。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中间隔着一条宽阔而沉默的阴影。
曾岚鼓起毕生的勇气,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着王萌僵硬的背影,嗫嚅道:“对……对不起……我刚才……不是冲你……”
王萌的身体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但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他沉默地收拾好书包,站起身,目不斜视地从曾岚身边走过,径直离开了教室。脚步声在空旷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疏离。
曾岚看着那个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下来。她知道,这次,她可能真的把王萌推远了。一次意外的尴尬,班长不合时宜的介入,堆积如山的压力,加上她失控的情绪爆发……种种因素交织,在这高三最后的冲刺阶段,在他们之间,引爆了一颗比之前更响、裂痕更深的炸弹。课桌的距离,从未像此刻这般遥远而冰冷。和解的微光,似乎被彻底掐灭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她茫然地看着那张并排的课桌,只觉得前路一片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