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锦衣青年（2/2）
他说到这里，忽然面露迟疑，随即郑重道：只是......岳某有一事想请公子和诸位锦衣卫大人恕罪。
青年微微挑眉：岳掌门请讲。
岳不群叹了口气：前些日子，岳某在诛寇台递交五百余倭寇耳朵作为战功时，曾有官员告知，说杀倭寇需留活口作证才算军功，否则不作数。岳某当时心中疑惑，但碍于朝廷规矩，未敢多问。今日为救公子安危，岳某下手稍重了些，没能及时留住活口，还请公子和诸位锦衣卫大人明察。
此言一出，青年眉头微皱，目光转向一旁的锦衣卫领队：可有此等规矩？
那锦衣卫脸色一变，支支吾吾道：这......按朝廷律例，斩首倭寇自然算军功，只是......只是有些地方衙门可能会要求......呃......
他话未说完，额角已渗出冷汗。青年何等敏锐，立刻明白这是兵部或锦衣卫中有人故意刁难江湖人士，想借机克扣战功，甚至私吞赏银。他心中冷笑，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道：原来如此。
岳不群察言观色，已猜到其中猫腻，但他城府极深，并不点破，只是恭敬道：若岳某行事有违朝廷规矩，甘愿领罚。
青年摆摆手，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岳掌门多虑了。倭寇凶残，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哪能处处留手？斩首之功，朝廷历来认可，绝无留活口一说。他顿了顿，看向锦衣卫，这位大人，你说是不是？
那锦衣卫哪敢反驳，连忙点头：是是是！公子所言极是！
青年微微一笑，对岳不群道：岳掌门放心，此事我会记下，待回到南京，自会为你请功。至于那些......他目光淡淡扫过锦衣卫，若有官员故意刁难，朝廷也不会轻饶。
岳不群心中了然，知道青年这是在敲打锦衣卫，当即深深一揖：多谢公子主持公道！
青年颔首，随即翻身上马，临行前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岳不群一眼：岳掌门侠义之心，令人敬佩。他日得空，必定要坐下来听听岳掌门嘴中的江湖趣事！不待声音远去，一道破空声传来，岳不群顺手接住，竟是一块龙形玉佩。
岳不群目送青年远去，心中暗忖：此人年纪虽轻，却气度非凡，言谈举止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贵气，绝非寻常世家子弟可比。他微微眯起眼睛，思绪翻涌。
重生以来，他对江湖局势、门派纷争皆了然于胸，每一步棋都走得稳如泰山。可如今，青年的出现、锦衣卫的态度、乃至朝廷对倭寇的新政，皆是他前世未曾经历过的变数。一丝若有若无的忧虑悄然爬上心头——这些未知，是否会打乱他精心布置的棋局？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染血的衣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心中自嘲：怎么，竟开始畏首畏尾了？随即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至少，眼下局势尚在掌控之中。他暗自思忖，这位青年虽然不知道身份，但看气度至少是身居高位之人，否则锦衣卫也不可能对他毕恭毕敬，而且此番对我和华山派印象颇佳，朝廷对倭寇的态度亦与前世不同，若能善加利用，或许反而能成为复兴华山的助力。
他抬头望向远处层峦叠嶂的华山轮廓，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既然老天让我重活一世，又岂能因些许变数便动摇心志？若连这点自信都没有，还谈什么光大华山？
一念及此，他胸中郁结顿消，嘴角微微扬起，恢复了往日那副温润如玉的君子风范。他整了整衣袖，转身朝南京方向迈步而去，步履沉稳，仿佛方才那一瞬的犹疑从未存在。
暮色沉沉，岳不群踏着青石板路返回南京城，远远便望见城墙外黑压压的难民群。官道两侧搭起了简易的粥棚，几个衙役正吆喝着维持秩序，空气中飘散着米粥的寡淡气味。
他放缓脚步，目光扫过蜷缩在草席上的老弱妇孺。一个总角小儿正趴在母亲膝头咳嗽，那妇人徒劳地用破布裹紧孩子的肩膀。更远处，几个青壮汉子聚在一起低声交谈，不时朝城门方向张望——岳不群注意到他们腰间都别着柴刀。
这位大侠...一个老者颤巍巍拦住他，听说倭寇打到句容了，官府何时放我们进城啊？
岳不群望向高耸的城墙，守城兵丁的火把在垛口间明灭。他摸出几枚铜钱塞给老者，心中暗叹：施粥济民不过是权宜之计，若不放难民入城，待倭寇真至，这些百姓便是待宰的羔羊。可若开城门...
岳不群正欲离去，忽听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是紫衣阎罗！那位专杀倭寇的大侠！
这一声喊，顿时引得周围难民纷纷抬头。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踉跄着围拢过来，眼中闪烁着敬畏与感激。一个拄着木棍的老汉颤巍巍跪下：恩公！多亏您前月在常州截杀倭寇，小老儿一家才逃过一劫啊！
岳不群一怔，下意识伸手虚扶：老人家请起，岳某不过......
话未说完，又有个妇人拉着孩子挤到跟前，红着眼眶道：若不是大侠在无锡诛灭那群畜生，我女儿早就......她哽咽着说不下去，只是不住地弯腰作揖。
岳不群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前世他虽被称作君子剑，却从未感受过这般发自肺腑的感激。这些粗布麻衣的百姓不懂什么江湖地位，他们只记得是谁在倭寇刀下救过性命。
大侠！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突然从人缝里钻出来，脏兮兮的小脸仰得老高，我长大也要像您一样杀倭寇！他挥舞着树枝比划剑招，引得周围人破涕为笑。
岳不群望着男孩晶亮的眼睛，喉头竟有些发紧。他缓缓蹲下身，将男孩手中的树枝摆正姿势：要当侠客，得先练好基本功。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
起身时，他发现难民们自发让出一条路，无数道目光灼灼地追随着他。夜风吹动他染血的衣摆，那些前世算计的江湖名声，此刻忽然变得轻如鸿毛。
诸位放心。他按住剑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岳某既着这身紫衣，必叫倭寇血债血偿。
马蹄声渐近，他却在这满含希冀的目送中，第一次触摸到了比君子剑更沉重的分量。
回到诛寇台住处，岳不群盘膝而坐，烛火在案前幽幽跳动。他闭目调息，脑海中却不断浮现今日种种——锦衣青年的赏识、难民的感激、锦衣卫的支吾......
赤焰金莲......他指尖轻叩桌面。此物乃朝廷秘藏，非军功卓着者不可得。眼下虽得锦衣青年青睐，但终究不知其身份，贸然相求反倒惹人生疑。
窗外传来更夫梆子声，岳不群睁开眼，烛芯地爆了个灯花。他拂袖灭去残烛，在黑暗中低语：既然棋局已变，不如......话音渐隐于夜色。横竖倭寇还要再杀，且看这新得的紫衣阎罗之名，能换来多少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