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暗涌孤臣（1/2）
晨光熹微，带着硝烟和露水混合的潮气，透过破败的殿门缝隙，在地面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那穿着深色宦官服饰的年轻内侍踏入院落的瞬间，动作凝滞了一霎，像是一只受惊的狸猫，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警惕地扫视着院中那几具死状可怖的叛军尸身，最后，目光才落向半塌殿门内，倚墙而坐的林薇薇身上。
他的视线与林薇薇对上。
那是一双与这张年轻清秀面庞不太相符的眼睛，眼底布满了血丝，深处却藏着一种被残酷时局磨砺出的锐利和沉静。他看得极快，极仔细，从林薇薇苍白如纸、汗渍未干的脸，到她因用力而微微颤抖、撑着地面的手，最后，落到她枕边那枚看似寻常的定魂珠上。
随即，他不再犹豫，几个轻捷的错步便掠入殿内，动作干净利落，不带一丝普通低阶内侍的畏缩。他拂袖下拜，膝盖及地时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嗓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年轻人特有的清亮，却又因疲惫和紧张而微微沙哑：
“奴婢司礼监随堂太监李德全，叩见娘娘！娘娘万福！”
他没有问“您还好吗”之类的废话，眼前的景象已说明一切。他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林薇薇没有立刻开口，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灵觉如同最细微的触须，感受着对方的气息。没有邪气的污浊感，只有一种长期处于高度压力下的紧绷，以及……一丝若有若无、与这宫廷地脉隐隐契合的微弱灵气？这绝非普通内侍所能拥有。
福安紧张地挡在林薇薇身前半步，老眼里满是戒备。
“李……德全？”林薇薇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但比昨夜清晰了不少，带着一种久未言语的滞涩，“你，如何找到这里？”她问得直接，这也是眼下最关键的问题。
李德全抬起头，眼神坦诚：“回娘娘，奴婢不敢欺瞒。昨夜邪气回潮，宫中大乱，奴婢与几位……志同道合的同僚，凭借早年偶然所得的一件残破法器，勉强护住心神，藏匿于内库附近的废井之中。后感应到一股极其微弱，却纯正平和的龙气与清圣之气在此方向一闪而逝，似是抵抗住了邪潮。奴婢等猜测，或有贵人幸存。故天亮后，冒险出来查探，循着些许残留气息，找到此地。”
他的解释条理清晰，提到了“同僚”、“法器”，以及感应到“龙气”和“清圣之气”（很可能指净尘符），这与他能存活并找到这里的原因吻合。
“司礼监……”林薇薇咀嚼着这三个字。司礼监是内廷枢机，掌批红大权，人员复杂，既有王振这等权阉心腹，也难免有被边缘化或心存异志者。“如今外面，情形究竟如何？”她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李德全的脸上瞬间蒙上一层阴霾，语速加快了些：“回娘娘，乱局未定。叛军主力似乎被边军堵在了皇城与外朝的交界处，厮杀极为惨烈。但昨夜邪气爆发，许多未能及时躲避的宫人、甚至部分叛军兵士，都被侵蚀，化作了……只知杀戮吞噬的怪物，在宫内各处游荡。如今宫内是三方混战，边军与叛军厮杀，双方都要同时应对那些怪物的袭击，局面混乱不堪。”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而且……奴婢来时隐约察觉，那邪气之源似乎并未完全消散，只是暂时潜伏，仍在暗中影响着地脉，那些怪物也因此杀之不尽，甚至……可能在缓慢变异。”
情况比林薇薇想象的还要糟糕。这已不是简单的宫廷政变，而是一场夹杂着超凡力量的灾难。
“你方才说，感应到气息……”林薇薇目光锐利起来，“那之后，可还感应到其他？”她指的是自己方才送出的那缕意念。
李德全立刻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正是！约莫一个多时辰前，奴婢在隐匿处，隐约捕捉到一缕极其微弱的意念，其中含有‘永巷’、‘重创’、‘待援’之意！奴婢与同僚商议后，断定是幸存在此的贵人发出的信号，这才决意由奴婢先行前来探明情况！”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俯身：“天幸娘娘无恙！娘娘，此地绝不可久留！叛军虽一时被怪物牵制，但他们对皇宫地形熟悉，一旦缓过劲来，必定会再次搜捕重要人物。而那些怪物……也不知何时会游荡到此。”
“你们，有何打算？”林薇薇直接问到了核心。这李德全冒险前来，绝不仅仅是为了确认她的生死。
李德全抬起头，眼神灼灼，压低了声音，说出了一句让林薇薇心头一震的话：“奴婢等愿护卫娘娘，前往‘烛龙之鳞’！”
烛龙之鳞？
林薇薇脑海中迅速搜索着原主的记忆，却一片空白。这不是她知道的任何一处宫苑或殿宇的名称。
看到林薇薇眼中的疑惑，李德全立刻解释道：“此乃宫内秘辛，知晓者极少。传闻太祖立国时，于紫禁城下布有镇国大阵，其一处核心阵眼，便隐于内廷，代号‘烛龙之鳞’。此地有阵法残余之力守护，或可抵御邪气，且内有秘道，危急时可通皇城之外！奴婢等推断，王振那逆贼之所以能引动如此规模的邪气，必是破坏或污染了某处关键阵眼，若能抵达‘烛龙之鳞’，或能借阵法残余，稍作抗衡，甚至寻得一线生机！”
镇国大阵？阵眼？秘道？
这信息量巨大，瞬间在林薇薇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解释了许多事情——为何邪气能在宫中如此肆虐，王振的力量来源，以及……一线可能的生机。
但，这同样可能是陷阱。一个司礼监的低阶太监，如何得知这等秘辛？
“你，从何得知此地？”林薇薇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
李德全似乎早有准备，坦然道：“奴婢义父，乃前任司礼监掌印太监陈矩。陈公公在世时，曾对王振专权深感忧虑，暗中留下些许关于宫内隐秘的记载，嘱奴婢谨记，以备不时之需。奴婢人微言轻，一直不敢泄露分毫，直至今日宫倾大乱，方觉或可用上。奴婢愿以性命担保，所言非虚！”
他提到了陈矩，那位以刚正不阿着称，后来据说因病暴毙的前任掌印太监。这似乎能解释得通。
林薇薇沉默着，大脑飞速运转。信任，还是不信？留下，几乎是坐以待毙。跟随他去那未知的“烛龙之鳞”，则意味着主动踏入更深的旋涡，风险难测。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狼藉的殿宇，感受着体内那依旧微弱却顽强流转的力量，以及窗外远处不时传来的、令人心悸的嘶吼声。
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流带动胸腔，引发一阵隐痛，但她的眼神却彻底坚定了下来。
“好。”她吐出一个字，清晰而有力。
李德全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光彩，再次叩首：“奴婢誓死护卫娘娘！”
“娘娘，这……”福安依旧有些担忧。
林薇薇对他微微摇头，示意不必多言。她看向李德全：“此地到你所说之处，路径如何？危险几何？”
李德全显然早有腹案，迅速回道：“回娘娘，需穿过永巷后半段，绕过浣衣局，经西六宫外围的夹道，再转入靠近内库的一片园林废墟。路径偏僻，但正因如此，叛军布防可能稍疏，游荡的怪物或成最大威胁。奴婢来时，已尽量摸清一路情况，可在前引路。只是……”他看了一眼林薇薇的状态，面露难色，“娘娘凤体违和，此行恐怕……”
“无妨。”林薇薇打断他，尝试着用手臂支撑身体，想要站起。福安和李德全连忙上前搀扶。
当她双脚踏实地面的瞬间，一阵剧烈的眩晕和虚弱感袭来，双腿如同踩在棉花上，几乎无法支撑体重。但她咬紧牙关，凭借意志力和那丝气流的支撑，硬生生地稳住了身形。
不能倒下去。
她示意福安将那颗变得温凉的定魂珠小心收起，贴身放好。体内那两缕净尘符缓缓流转，带来一丝清凉，抚慰着肉身的痛苦与疲惫。
“走吧。”她说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李德全不再多言，率先走到殿门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观察片刻，随后打了个“安全”的手势。
福安搀扶着林薇薇，一步步挪向殿外。跨过门槛的瞬间，清晨带着血腥和焦糊气的冷风扑面而来，让她精神微微一振，也更深切地感受到了外界的危险与肃杀。
院中叛军的尸体已经开始散发出隐隐的异味，李德全看都未多看一眼，身形一矮，便贴着墙根的阴影，示意林薇薇和福安跟上。
永巷深处，晨光无法完全驱散这里的阴冷和死寂。两侧高墙耸立，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斑驳的砖石。地上的青石板缝隙里，隐约能看到深褐色的、尚未干透的血迹。
李德全在前引路，他的步伐极轻，且异常警觉，每到一个拐角或岔路口，都会提前停下，仔细观察，聆听动静，确认安全后才快速通过。他的专业和谨慎，稍稍安抚了林薇薇紧绷的神经。
然而，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永巷，前方隐约能看到浣衣局低矮建筑轮廓时，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骨骼摩擦混合着低沉咆哮的声音，从侧前方的一处月洞门后传了过来！
李德全脸色一变，猛地抬手示意停下，三人迅速缩进一处墙角的凹陷阴影里，屏住了呼吸。
只见月洞门后，摇摇晃晃地转出来两道身影。那曾是两名宫女，穿着早已被撕扯得破烂不堪的宫装，裸露的皮肤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灰色，双眼空洞无神，只有瞳孔深处跳跃着两点嗜血的幽光。她们的指甲变得乌黑尖长，嘴角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四肢动作僵硬而扭曲，如同提线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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