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夜棺行(2/2)
“你……你最近别出门,尤其是晚上,”王麻子拉住赵寡妇的手,声音急切,“听见什么声音都别出去,把门窗关好,别让任何人进来!”
赵寡妇被他说得莫名其妙,却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王麻子摇了摇头,松开赵寡妇的手:“我没事……你快回去吧,记得关好门窗。”
赵寡妇还想说什么,却被王麻子推回了家。他看着赵寡妇关上门,才转身往镇子东头走。他得尽快找到李道士,不然,今晚他和赵寡妇,都可能变成下一个刘木匠。
李道士的破观很偏僻,在镇子东头的山脚下,周围长满了荒草。观门是两扇朽坏的木门,上面贴着两张泛黄的符纸,符纸上的字迹已经看不清了。王麻子推开门,走进观里,看见李道士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闭着眼睛,手里拿着个罗盘。
“李道士!”王麻子跑过去,跪在李道士面前,“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李道士慢慢睁开眼睛,看了看王麻子,又看了看他手腕上的疤痕,眉头皱了起来:“你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
王麻子连忙点头,把昨天夜里在黑风口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李道士,包括驿道上的空棺、庙后的鬼魂、刘木匠的死,还有赵寡妇的银簪。
李道士听完,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拿起罗盘,罗盘上的指针疯狂地转着,停不下来。
“是怨鬼,”李道士叹了口气,“三十年前死在黑风口的商队鬼魂,怨气太重,不肯散去,一直在找替身。那些空棺,是他们的灵柩,他们找不到自己的棺,就想找活人当棺,把活人的身体当成他们的灵柩,这样他们就能投胎了。”
“那……那我该怎么办?”王麻子抓住李道士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们说今晚要来抓我,求你救救我!”
李道士摇了摇头:“怨鬼的怨气太重,我也没办法完全除掉他们。不过,我可以给你几道符纸,你贴在门窗上,再用朱砂在身上画个护身符,或许能暂时挡住他们。但这不是长久之计,要想彻底解决,还得找到他们的灵柩,让他们入土为安。”
“他们的灵柩?”王麻子愣住了,“老辈人说,他们的尸体早就被埋在乱葬岗了,没有灵柩啊?”
“不是肉身的灵柩,是他们的执念,”李道士解释道,“他们当年死得惨,连口薄棺都没有,心里一直惦记着自己的棺。他们要找的,不是真的棺材,是能让他们安心的东西,或许是一件信物,或许是一个承诺。你说棺材里有赵寡妇的银簪,那银簪说不定就是他们要找的信物之一。”
王麻子想起赵寡妇说银簪是她娘留给她的,难道赵寡妇的娘,跟当年的商队有关?
“我现在就给你画符,”李道士站起身,走进屋里,“你在院子里等着,别到处乱走,这观里也有不少不干净的东西。”
王麻子点点头,坐在石凳上,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他看着院子里的荒草,想起昨夜的鬼魂,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不知道今晚能不能活下来,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鬼魂的“灵柩”,但他知道,他不能坐以待毙。
过了半个时辰,李道士拿着几张黄符纸走出来,递给王麻子:“这是三道镇鬼符,一张贴在门上,一张贴在窗户上,一张带在身上。你再用朱砂在胸口画个‘雷’字,朱砂能驱邪,‘雷’字是雷神的符号,能震慑怨鬼。记住,今晚不管听见什么声音,都别开门,别开窗,就算看见什么,也别理它,熬过今晚,明天我们再想办法。”
王麻子接过符纸,连忙道谢:“谢谢李道士!谢谢李道士!”
“你先别谢我,”李道士叹了口气,“这符纸只能挡一时,要是怨鬼的怨气太盛,符纸也不管用。你今晚切记,无论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不能回应,更不能让身体接触到棺木碎屑——那些碎屑沾了三十年的阴煞,一旦渗进皮肤,怨鬼就能顺着煞气找到你的魂魄,到时候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王麻子捧着符纸的手忍不住发抖,指腹蹭过符纸上粗糙的黄纸,能摸到朱砂勾勒的符文,却还是觉得心里发空。他想起手腕上那道黑色疤痕,想起指甲缝里挥之不去的木屑,忙问:“李道长,那……那我身上已经沾了木屑,还有救吗?”
李道士走到他身边,抓起他的手腕,指尖按在疤痕上。王麻子只觉得一股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窜,紧接着又有股微弱的暖意涌来,疤痕处的刺痛感轻了些。“还好,煞气没渗进骨头里,”李道士松开手,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些暗红色的粉末,“这是朱砂和雄鸡血混合的药粉,你回去后用白酒调成糊状,敷在疤痕和沾了木屑的地方,能暂时压住煞气。但记住,这只能保你一时,要是今晚怨鬼真的找上门,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的定力了。”
王麻子连忙接过瓷瓶,像揣着救命稻草似的塞进怀里,又对着李道士磕了三个响头:“多谢道长!多谢道长!要是我能熬过今晚,以后定当常来观里上香!”
李道士摆了摆手,脸色依旧凝重:“上香就不必了,你要是真能活下来,帮我办件事,去黑风口的乱葬岗看看,找找有没有一块刻着‘通和’二字的木牌。当年通和商队的掌柜,据说随身带着块紫檀木牌,上面刻着商队的名字,要是能找到那块木牌,或许就能知道这些怨鬼真正的执念是什么。”
王麻子连忙点头:“我记着!我一定去找!”
他揣好符纸和瓷瓶,挑着货郎担子往家走。街上的人比早上多了些,卖菜的、挑水的、赶路的,来来往往,热闹得很。可王麻子却觉得这热闹跟自己隔着层雾,耳边总时不时响起“咚……咚……”的棺响,眼前也总闪过刘木匠钉在门板上的模样,连脚步都虚浮得很。
路过赵寡妇家门口时,他停了下来。门是关着的,门缝里能看见里面的灯亮着,却没听见动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敲门,李道士说过,怨鬼可能盯着赵寡妇,要是自己这时候去找她,说不定会把煞气引到她身上。他只能在心里默念,希望赵寡妇能听自己的话,关好门窗,千万别出门。
回到家时,日头已经偏西了。王麻子不敢耽误,先把门窗都检查了一遍,确认门栓插得死死的,窗户也用木板钉得严严实实,才拿出李道士给的瓷瓶,倒出药粉,用家里仅存的半瓶白酒调成糊状。他脱掉上衣,露出胸口和手腕上的疤痕,把药糊小心翼翼地敷上去。药糊刚碰到皮肤,就传来一阵刺痛,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扎,可紧接着又有股暖意散开,让他舒服得忍不住哼了一声。
敷好药糊,他又拿出符纸,一张贴在门楣上,符纸的边角用浆糊粘牢,生怕被风吹掉;一张贴在窗户的木板上,正对着驿道的方向;最后一张叠成小块,塞进贴身的衣袋里,还特意用绳子系了个结,怕不小心弄丢。
做完这些,天已经黑透了。王麻子没敢点灯,就坐在炕沿上,手里攥着把菜刀,那是他家里唯一的铁器,老辈人说铁器能驱邪,虽然不知道管不管用,可握着刀,他心里总能踏实些。
屋外静得可怕。没有风声,没有虫鸣,连街上的狗叫声都听不见,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咚咚”的,跟棺木撞击石头的声音越来越像。他盯着门板,眼睛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什么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屋外传来“沙沙”的声音。
那声音很轻,像是有人在扫地上的落叶,又像是……棺木底儿蹭过地面的声音。王麻子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里的菜刀攥得更紧了,指节都泛了白。他屏住呼吸,仔细听着那声音的方向,是从驿道那边来的,正慢慢往他家这边挪。
“咚……”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传来,刚好落在他家门口。王麻子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把菜刀掉在地上。他知道,那口黑棺来了。
紧接着,又是“咚……咚……”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在门板上。不是撞石头的脆响,是撞木门的闷响,每撞一下,门板就晃一下,门上的符纸也跟着颤,朱砂画的符文在黑暗里泛着微弱的红光,像是在跟什么东西对抗。
“王麻子……开门……”
门外传来沙哑的声音,是那个缺了鼻子的商队鬼魂!那声音透过门板传进来,带着股寒气,像是冰碴子似的,落在王麻子的脸上。
王麻子咬紧牙关,没敢回应。他想起李道士的话,无论听见什么,都不能回应。
“你躲在里面,也没用……”鬼魂的声音又响起来,“我们知道你在里面……我们来要棺了……”
门板又被撞了一下,这次更重,门栓都发出“咯吱”的响声,像是要被撞断了。门上的符纸红光闪了闪,变得暗了些,王麻子的心也跟着沉了沉,符纸的效力,好像在减弱。
“你以为贴张符纸,就能挡住我们?”另一个声音传来,是那个账房先生的声音,“当年官府派来的道士,贴了满驿道的符纸,还不是被我们的怨气冲散了?”
“王麻子,你出来吧……”缺鼻子的鬼魂又说,“刘木匠当了棺,很乖……你当了棺,我们就不会找赵寡妇了……”
赵寡妇!王麻子的心猛地一揪。他想起赵寡妇的银簪还在棺材里,想起鬼魂说要找她,难道他们想用赵寡妇来要挟自己?
“你们别找她!有事冲我来!”王麻子忍不住喊了一声,喊完就后悔了,他不该回应的!
果然,门外的鬼魂笑了起来,那笑声尖锐又诡异,像是指甲刮过木头:“你终于说话了……我们就知道,你会心疼她……”
“咚……”门板又被撞了一下,这次门栓“咔嚓”一声,断了一根。门上的符纸红光彻底暗了下去,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灵气。
王麻子吓得往后退,退到炕边,手里的菜刀举了起来。他看见门板上,慢慢出现了一道缝,不是被撞开的,是被一只惨白的手推开的!那只手从门缝里伸进来,指甲又长又黑,缝里沾着棺木碎屑,正是昨天夜里从土堆里伸出来的那只手!
“你看,符纸没用了……”账房先生的声音从门缝里传进来,“你乖乖出来,我们让你死得痛快些……”
那只手在门板上摸索着,像是在找门栓的位置。王麻子知道,一旦门被打开,自己就完了。他深吸一口气,举起菜刀,朝着那只手砍过去。
“当”的一声,菜刀砍在门板上,火星四溅。那只手缩了回去,门外传来一声痛呼,鬼魂也会疼?
“你敢砍我们?”缺鼻子的鬼魂怒了,声音变得尖利,“我们要让你死得更惨!”
紧接着,门板被猛地一推,剩下的门栓也断了。门板“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道更大的缝,能看见外面站着几个模糊的影子——是那些商队鬼魂!他们的身体在黑暗里泛着惨白的光,有的缺胳膊,有的少腿,有的脑袋歪在一边,眼睛里黑漆漆的,没有眼珠。
“抓住他!”一个鬼魂大喊一声,几只惨白的手朝着王麻子抓过来。
王麻子挥舞着菜刀,胡乱砍过去。菜刀划过空气,发出“呼呼”的风声,可每次都穿过鬼魂的身体,什么也没碰到。他知道,铁器对这些怨鬼没用,自己只是在做无用功。
就在这时,他衣袋里的符纸突然热了起来。那股暖意顺着衣袋传到胸口,又扩散到全身,让他原本发颤的身体一下子有了力气。他想起李道士说的,最后一张符纸带在身上,能震慑怨鬼。
果然,那些鬼魂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不敢再往前伸。他们盯着王麻子的衣袋,眼睛里露出忌惮的神色。
“你身上有什么东西?”缺鼻子的鬼魂厉声问。
王麻子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攥着菜刀,警惕地盯着他们。他知道,符纸的暖意只能维持一会儿,要是等暖意散了,自己还是会被他们抓住。
“别以为有符纸就能没事!”账房先生冷笑一声,“我们的怨气,能冲散符纸的灵气!你等着,等符纸失效了,我们就把你钉在门板上,让你跟刘木匠一样!”
鬼魂们没有再上前,就站在门口,死死地盯着王麻子。屋外的棺响又传来了,“咚……咚……”的,声音要比刚才更响,像是有无数口棺材在门外等着,只要门一打开,就会把他拖进去。
王麻子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他能感觉到衣袋里的符纸越来越凉,暖意正在慢慢消失。他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得想办法逃出去。
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炕边的货郎担子上。货郎担子里有他卖货用的小锤子、铁钉,还有些零碎的工具。他突然想起李道士说的,怨鬼怕的是能勾起他们执念的东西,要是自己能找到跟商队有关的东西,说不定能暂时困住他们。
他慢慢挪动脚步,靠近货郎担子,手伸进去,摸索着。鬼魂们以为他要拿武器,都警惕地往后退了退。王麻子趁机从担子里摸出一把铁钉,那是他用来修货郎担子的,尖锐又坚硬。
他拿着铁钉,对着鬼魂们晃了晃:“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就用铁钉钉你们的棺木!”
鬼魂们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们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棺”,虽然不是真的棺木,可铁钉是用来钉棺盖的,对他们来说,是最忌讳的东西。
“你敢!”缺鼻子的鬼魂怒吼一声,却没敢上前。
王麻子心里一喜,知道自己找对了办法。他拿着铁钉,慢慢往门口挪:“我不想跟你们斗,你们只要别找我和赵寡妇的麻烦,我就帮你们找你们的‘棺’,帮你们入土为安!”
“我们的‘棺’?”账房先生愣了一下,眼睛里露出迷茫的神色,“你知道我们的‘棺’在哪儿?”
“我不知道,但我可以找!”王麻子连忙说,“李道士说,你们的‘棺’是你们的执念,可能是一件信物,比如通和商队的木牌。我可以帮你们找那块木牌,只要你们别再害人!”
鬼魂们沉默了。他们互相看了看,像是在商量。王麻子趁机又往门口挪了挪,手里的铁钉握得更紧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鸡叫。
“喔……喔……”
鸡叫的声音划破夜空,比昨天早上更响亮。鬼魂们的身体一下子变得透明,脸上露出慌张的神色。
“天要亮了!”缺鼻子的鬼魂大喊一声,“我们走!”
鬼魂们纷纷往后退,很快就消失在黑暗里。门板“吱呀”一声,自己关上了。屋外的棺响也消失了,只剩下王麻子一个人,站在门口,手里还攥着铁钉,浑身是汗。
天慢慢亮了,东方泛起鱼肚白。王麻子推开门,走了出去。屋外的地上,散落着些黑褐色的木屑,还有几道方方正正的痕迹,像是棺材滑过的印子。他知道,那些鬼魂没有骗他,他们还会再来的。
他想起李道士的话,想起要找的通和商队木牌,想起赵寡妇的银簪。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里的铁钉,不管有多难,他都要找到木牌,平息这些怨鬼的怨气,不然,还会有更多人死于非命。
他转身往赵寡妇家走。他要去看看赵寡妇有没有事,还要问问她,她的银簪,到底跟当年的商队有没有关系。
走到赵寡妇家门口,他敲了敲门:“赵寡妇,你在吗?”
门很快就开了,赵寡妇探出头来,脸色有些苍白,但看起来没什么事。“王麻子?你咋来了?”她看见王麻子,惊讶地问,“你没事吧?我昨天夜里听见你家门口有动静,吓得没敢出来。”
“我没事,”王麻子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我问你个事,你的银簪,除了你娘,还有谁碰过?或者说,你娘当年,是不是跟通和商队有关?”
赵寡妇愣了一下,眼睛里露出疑惑的神色:“通和商队?我娘当年确实在商队里做过账房先生的丫鬟,怎么了?”
王麻子的心里一下子亮了,原来如此!赵寡妇的娘是通和商队的丫鬟,那银簪说不定就是账房先生送给她娘的,所以才会出现在棺材里!这银簪,很可能就是怨鬼要找的信物之一!
“你娘有没有跟你说过,账房先生有块刻着‘通和’二字的紫檀木牌?”王麻子连忙问。
赵寡妇想了想,点了点头:“说过!我娘说,账房先生最宝贝那块木牌,走到哪儿带到哪儿,还说那是商队掌柜给他的,能辟邪。后来商队遇劫,我娘就跑了,再也没见过账房先生,也没见过那块木牌。”
王麻子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木牌果然在账房先生手里,可账房先生已经死了,木牌说不定也跟着埋在了乱葬岗。他必须去黑风口的乱葬岗,找到那块木牌,不然,怨鬼还会再来。
“赵寡妇,你在家好好待着,别出门,”王麻子叮嘱道,“我要去黑风口的乱葬岗找东西,要是我三天之内没回来,你就去找李道士,让他想办法。”
赵寡妇连忙拉住他:“你别去!那地方太危险了!那些鬼魂还在那儿,你去了就是送死!”
“我不去不行,”王麻子摇了摇头,眼神坚定,“要是我不去找木牌,那些鬼魂还会害人,下一个可能就是你,或者镇上的其他人。我必须去。”
他挣脱赵寡妇的手,转身往黑风口走。他知道,这一去可能再也回不来,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更多人死去。他挑着货郎担子,担子里装着铁钉、锤子,还有李道士给的符纸和药粉,这些……都是他的武器。
走在驿道上,他想起昨天夜里的恐惧,想起刘木匠的死,想起鬼魂们的脸。可他不再害怕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木牌,平息怨气,保护镇上的人。
风又吹起来了,带着那股陈腐的木头味儿,还有点血腥气。远处的黑风口,在晨光里显得格外阴森。王麻子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他知道,一场更大的挑战,还在等着他。
走到黑风口的破庙时,天已经大亮了。庙还是那座破庙,门板歪着,供桌塌着,可庙后的乱葬岗,却比昨天更吓人了,土堆上的土都被翻了过来,露出里面的棺木,一口口黑棺散落在土坡上,棺盖都开着,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层黄土。
王麻子慢慢走过去,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的。他怕鬼魂突然出现,也怕踩到什么不该踩的东西。他仔细打量着那些棺木,想找到跟木牌有关的痕迹。
突然,他看见最边上的一口棺木里,有个东西在反光。他走过去,蹲下来一看,是一块紫檀木牌!木牌上刻着“通和”二字,字迹清晰,还泛着光,像是刚刻上去的一样。
“找到了!”王麻子激动地叫出声,伸手去拿木牌。
就在他的手碰到木牌的瞬间,身后传来“咚……”的一声。
他猛地回头,看见那些商队鬼魂又出现了!他们站在土坡上,身体不再透明,而是变得实实在在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你终于找到了……”账房先生走过来,声音不再沙哑,而是变得温和,“这块木牌,是我们商队的信物,也是我们的执念。我们死了三十年,就是想找到它,让它陪着我们入土为安。”
“那……那你们为什么要害人?”王麻子疑惑地问。
“我……我们并不是要害人,”缺鼻子的鬼魂叹了口气,“我们只是想找能帮我们找木牌的人。那些听见棺响的人,都是跟商队有缘分的人——刘木匠是因为他的祖师爷,当年就是给通和商队做过棺木的。三十年前商队遇劫,他祖师爷原本要送来十口新棺,结果半路上听说商队出事,吓得把棺木扔在山里就跑了,那些棺木,就是后来夜里在驿道上滑行的‘夜棺’。刘木匠继承了他祖师爷的手艺,身上带着棺木的灵气,所以能听见棺响,也能看见我们的身影。我们原本以为他能帮我们找木牌,可他却只想用老松木做棺木卖钱,根本不管我们的执念,我们没办法,才只能用那样的方式‘提醒’他,可没想到……”
鬼魂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浓的愧疚。王麻子手里攥着紫檀木牌,心里的疑惑解开了大半,可又生出新的疑问:“那……那赵寡妇的银簪,怎么会在棺材里?”
“那银簪是账房先生的,”缺鼻子的鬼魂指了指旁边的账房先生,“当年账房先生跟赵寡妇的娘情投意合,本想等商队走完这趟路,就娶她过门,那银簪是他特意在苏州买的定情信物,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就遇上了山匪。他临死前,把银簪藏在了货箱的夹层里,后来我们的魂魄附在棺木上,才把银簪带了出来,想借着银簪找到赵寡妇的娘,可没想到她早就不在了,只剩下赵寡妇。我们把银簪放在棺材里,就是想引着跟商队有缘分的人,顺着银簪找到木牌。”
账房先生的眼眶里渗出黑色的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落在黄土里,瞬间就没了踪影。“我对不起她,”他哽咽着说,“当年要是我能早点把银簪送出去,要是我能保护好商队的人,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王麻子看着眼前的鬼魂,心里的恐惧慢慢消失了,只剩下同情。他举起手里的紫檀木牌:“现在木牌找到了,你们想怎么样?我能帮你们做什么?”
“我们想让你把木牌和银簪,一起埋在我们的坟里,”缺鼻子的鬼魂说,“我们的尸体就在这些棺木,只是没立墓碑。只要把木牌和银簪放在坟头,我们的执念就能化解,就能安心投胎了。”
王麻子点点头:“好,我帮你们。只是银簪还在赵寡妇那儿,我得先回去拿。”
“不用了,”账房先生说,“银簪已经在你货郎担子里了。昨晚我们去你家的时候,趁你不注意,把银簪放在了你的担子里,就是怕你找不到。”
王麻子愣了一下,连忙打开货郎担子,果然看见里面放着一根梅花形状的银簪,正是赵寡妇丢的那根。他拿起银簪,递给账房先生:“那现在就埋吧,我帮你们挖坟。”
鬼魂们感激地看着他,纷纷退到一边。王麻子找来货郎担子里的小铲子,开始在最中间的土堆前挖坑。土很软,一挖就松,很快就挖了一个半人深的坑。他看见坑底有几根白骨,应该是商队伙计的遗骸。
他把紫檀木牌和银簪放在坑底,然后慢慢把土填回去,又找了块石头,立在坟头,算是墓碑。做完这些,他站起身,看着眼前的坟堆,心里松了口气。
突然,一阵风吹过,坟堆上的黄土轻轻晃动,鬼魂们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慢慢往上飘。他们看着王麻子,脸上露出了笑容:“谢谢你,王麻子。我们终于可以安心了。”
“以后,不会再有夜棺行了,”账房先生说,“驿道也会恢复平静,镇上的人也不会再受牵连了。”
鬼魂们的身体越来越淡,最后变成一缕缕白烟,消失在空气中。王麻子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心里百感交集,这场持续了三十年的恩怨,终于在今天化解了。
他收拾好货郎担子,转身往镇上走。走在驿道上,他发现那股陈腐的木头味儿和血腥气消失了,风里带着青草的清香,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
回到镇上的时候,街上还是那么热闹。他先去了赵寡妇家,把银簪还给了她,又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赵寡妇听了,眼泪直流,说要去乱葬岗给账房先生和她娘上柱香。
然后,他又去了李道士的破观,把找到木牌、化解怨气的事告诉了李道士。李道士听了,欣慰地笑了:“好啊,好啊,总算没白费功夫。你这孩子,有勇有谋,是个好孩子。”
王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都是道长您教得好,要是没有您的符纸和指点,我也活不到现在。”
“跟我没关系,”李道士摆了摆手,“是你自己心善,又有勇气,才能化解这场怨气。以后,你就安心做你的货郎吧,黑风口的夜棺行,再也不会出现了。”
从那以后,王麻子还是每天挑着货郎担子,走南闯北。只是他再也没见过夜棺,也没听过棺响。黑风口的驿道,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每天都有商队打这儿过,再也没人提起三十年前的那场劫难。
偶尔,他会路过黑风口的破庙,会去坟头看看,给账房先生和商队的人上柱香。他会想起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想起那些可怜的鬼魂,想起自己握着菜刀、拿着铁钉的样子。他知道,那场经历,会永远留在他的记忆里,提醒他要心怀善意,勇敢面对困难。
有一次,他路过李家庄,给张大户送万花筒的玻璃片。张大户的小孙子拿着万花筒,开心地喊着:“爷爷,你看,里面有好多好多花!还有好多好多光!”
王麻子看着孩子天真的笑脸,心里也暖暖的。他想起账房先生说的,他们只是想找能帮他们找木牌的人,只是想安心投胎。原来,无论是人还是鬼,最想要的,都是一份平静和安宁。
风又吹起来了,带着青草的清香,吹过驿道,吹过破庙,吹过坟头。阳光洒在大地上,一切都那么美好。王麻子挑着货郎担子,继续往前走,他知道,前面还有很多路要走,还有很多人等着他的货郎担,而这一次,他再也不用害怕夜里的棺响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镇上的人渐渐淡忘了夜棺行的传说,只有王麻子,还会偶尔跟人提起那段往事。他会告诉孩子们,遇到困难不要害怕,只要心怀善意,勇敢面对,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他会告诉大人们,要多做善事,积德行善,才能换来平安和幸福。
有时候,赵寡妇会带着点心,去他家里看他。他们会一起坐在院子里,喝着茶,聊着天,聊着账房先生,聊着商队的人,聊着那些已经过去的往事。赵寡妇会说:“要是当年账房先生能顺利娶了我娘,现在我们说不定就是一家人了。”
王麻子会笑着说:“没关系,现在他们已经安心了,我们也过得很好,这就够了。”
是啊,这就够了。无论是人还是鬼,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只要能平安、幸福地生活,就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又到了秋天,王麻子又路过黑风口的破庙。他停在庙门口,看着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想起第一次在这里看见白霜的情景。他走进庙后,看见坟头的草长得很茂盛,石头墓碑也还立在那里。他拿出随身携带的香,点燃,插在坟前。
“账房先生,各位大哥,我来看你们了,”他轻声说,“镇上一切都好,赵寡妇也很好,你们放心吧。”
香烟袅袅,飘向空中,像是在回应他的话。王麻子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他知道,这些鬼魂,已经真正地安息了,而他的生活,也会一直这么平静、幸福地走下去。
挑着货郎担子,走在驿道上,王麻子的脚步很轻快。他哼着小调,心里充满了希望。他知道,未来的日子,会像这秋日的阳光一样,温暖而明亮。而那段关于夜棺行的往事,会成为他生命中最珍贵的回忆,提醒他要珍惜现在的生活,要永远心怀善意,勇敢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