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古镇戏台后台的油彩罐(2/2)
张老头和李老头都是跟着班主几十年的人,舍不得戏台,说“就算死,也要死在戏台上”。可他们也怕,每次唱夜戏,都要在后台点三炷香,对着陈阿婆的化妆台拜一拜,说“阿婆您高抬贵手,别找我们麻烦”。
有天晚上,唱的是《秦香莲》,班主唱陈世美,张老头敲锣,李老头拉胡琴。夜戏开演前,天就阴得厉害,风裹着雨丝往戏台的缝隙里钻,把台前挂着的“青川戏台”匾额吹得“哐当”响,像是有人在后面推。班主穿着大红的官袍,站在后台候场,心里总发慌,今天后台没出现新的油彩罐,可那份安静比往常的诡异更让人不安。
张老头把铜锣挂在腰间,手里攥着锣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凑到班主身边,压低声音说:“班主,我总觉得今天不对劲,你听,这风里好像有人哼戏词。”班主侧耳听了听,只有风声和雨打瓦片的“噼啪”声,可再仔细听,又真的有缕极细的调子飘过来,是《霸王别姬》里虞姬的唱段,“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调子拖得又慢又冷,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
“别瞎想,是风声。”班主强装镇定,可手心里已经冒出了汗。他抬头看了眼陈阿婆的化妆台,黄铜镜蒙着灰,台面上空荡荡的,只有那支陈阿婆用过的柳木炭笔,斜斜地靠在镜边上,像是刚被人拿过。
李老头坐在后台角落调胡琴,琴弦总也调不准,刚把“宫”音调准,一松手又变成了“羽”音,像是有双无形的手在拨弄琴弦。他气得把胡琴往地上一摔,“妈的,邪门了!”胡琴落在青砖上,发出“咚”的闷响,琴弦断了一根,断弦弹起来,正好刮过他的手背,留下道细细的血痕。
就在这时,前台传来观众的催促声,“怎么还不开演?”“别磨蹭了!”班主咬了咬牙,捡起胡琴递给李老头,“换根弦,赶紧上。”李老头皱着眉,从布包里掏出备用琴弦,手指刚碰到琴弦,就觉得一阵刺骨的凉,像是摸到了冰块,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弦怎么这么凉?”
好不容易换好琴弦,戏总算开演了。班主提着官袍的下摆,走上前台,台下的煤油灯晃得他眼睛发花。他开口唱“陈世美”的唱段,刚唱到“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就听见后台传来“咔嗒”一声,是油彩罐放在桌子上的声音。
班主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想回头看,可台下的观众还在等着,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唱。可那声音总在耳边绕,“咔嗒”“咔嗒”,像是有人在后台来回摆放油彩罐。唱到高潮处,他突然瞥见台侧的阴影里站着个人,穿着蓝布戏服,背影和陈阿婆一模一样,那人手里好像还拿着个东西,圆圆的,像是油彩罐。
“忘词了?”台下有人喊了一声,班主才回过神,赶紧接着唱,可声音已经发颤。好不容易唱完一场,他快步走回后台,刚进门就问:“谁刚才在后台放东西?”
张老头和李老头都摇着头,“没人啊,我们一直在这儿。”李老头指了指自己的胡琴,“我刚调完弦,就没动过。”张老头也说:“我一直在敲锣,没听见什么声音。”
班主皱着眉,走到陈阿婆的化妆台前,那里果然多了一罐油彩,景德镇的白瓷罐身,描着青蓝色的缠枝莲,和之前出现的一模一样。罐口没封油纸,他凑过去看,里面泡着的头发比往常都多,还缠着根银簪,那银簪他认得,是陈阿婆嫁过来时戴的陪嫁,簪头刻着朵小小的兰花,当年陈阿婆还跟他炫耀过,说这是苏玉娘的遗物。
“苏玉娘……”班主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听老人说的事。他父亲也是戏班班主,当年苏玉娘死的时候,他父亲就在场。父亲说,苏玉娘死之前,把自己的银簪交给了陈阿婆,说“要是我走了,你就替我接着唱虞姬”。可后来陈阿婆却抢了苏玉娘的角色,还把苏玉娘的尸体埋在了戏台地基下,说是“让她永远别出来抢戏”。
“难道……陈阿婆是被苏玉娘杀的?”班主心里咯噔一下,伸手去拿油彩罐,手指刚碰到罐身,就听见身后传来“踏”的一声,像是有人踩在了戏鞋上。
他猛地回头,只见张老头和李老头都一脸惊恐地看着他身后。班主慢慢转过身,看见一个穿着蓝布戏服的女人站在那里,脸上涂满了油彩,红粉蓝黑混成团状,唯独嘴唇惨白。女人的右眼窝是空的,左眼还在,虹膜上画着虞姬的脸谱,正死死地盯着他。
“你……你是谁?”班主的声音发颤,腿已经软了。
女人没说话,只是慢慢抬起手,手里握着半罐干涸的油彩,正是陈阿婆死前握着的那罐。她的手指蜷曲着,指甲缝里嵌着血丝,和陈阿婆死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的油彩……还没画完呢。”女人开口了,声音是陈阿婆的,却带着苏玉娘的调子,又冷又柔,“当年你父亲帮着陈阿婆埋了我,现在,该你们还债了。”
张老头吓得想跑,刚迈出去一步,就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他回头一看,是陈阿婆的绣花鞋,鞋尖沾着暗红的黏液,正往他的裤腿上爬。“啊——!”张老头的尖叫还没出口,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捂住了嘴,他挣扎着,可身体却越来越沉,最后倒在地上,不动了。
李老头想拿起胡琴反抗,可胡琴突然自己飞了起来,琴弦缠住了他的脖子,越勒越紧。他看着女人,眼里满是恐惧,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最后也倒了下去,手里还攥着那根断了的琴弦,弦上沾着他的血。
班主吓得腿都动不了,只能看着女人一步步向他走来。女人走到陈阿婆的化妆台前,拿起那罐泡着头发的油彩,倒出一点液体在手上,然后慢慢抹在自己的嘴唇上,那液体是暗红色的,像是血。
“当年陈阿婆抢了我的角色,还杀了我,现在她的魂被我困在了这罐油彩里,”女人笑了笑,嘴唇上的暗红液体顺着嘴角往下流,“接下来,该你了。你父亲欠我的,你得还。”
班主想喊,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他看着女人拿起柳木炭笔,慢慢走到他面前,把笔递到他手里,“帮我画完虞姬的妆,好不好?就差最后一笔了。”
班主的手不受控制地接过木炭笔,女人把脸凑过来,让他画眼尾的梅花。他颤抖着拿起笔,刚碰到女人的脸,就觉得手指一阵剧痛,女人的脸像是冰做的,还带着股血腥味。
“不对,”女人突然说,“你画错了,虞姬的梅花应该是三瓣,不是四瓣。”她一把抓住班主的手,把木炭笔往自己的眼窝里戳,“你看,应该画在这里。”
“啊——!”班主终于喊出了声,可已经晚了。女人的指甲插进了他的眼眶,他能感觉到眼球被抠出来的剧痛,鲜血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地上,和油彩混在一起。
第二天,有人发现班主、张老头和李老头都死在了后台的化妆镜前,姿势和陈阿婆一模一样:脸上涂满油彩,嘴唇惨白,右手握着半罐干涸的油彩,手指插进了自己的眼眶,眼球泡在卸妆水里,虹膜上画着虞姬的脸谱。旁边的化妆台上,放着一罐崭新的油彩,里面泡着的头发上,缠着班主常戴的玉扳指、张老头的铜锣穗子和李老头的胡琴弦。
从那以后,青川古镇就没人再敢唱夜戏了。戏台的沉水香木门被钉死,檐角的铜铃也被摘了下来,可每到白露那天,还是有人能听见戏台后台传来“踏、踏”的脚步声,还有人说,看见后台的窗户里透出灯光,像是有人在里面化妆。
有个外来的商人不信邪,非要去戏台后台看看。他撬开门锁,提着灯笼走进去,里面积满了灰尘,陈阿婆的黄铜镜还在,镜面却碎了,碎片散落在化妆台上,每一块碎片里,都映着一张涂满油彩的脸,嘴唇惨白,虹膜上画着虞姬的脸谱。商人吓得扔下灯笼就跑,灯笼砸在地上,点燃了堆在角落的戏服,大火烧了整整一夜,把戏台的后台烧得一干二净。
火灭了之后,人们在灰烬里发现了十几个油彩罐,都烧成了黑炭,可打开一看,里面还泡着头发,发质、油膏味都和陈阿婆的一模一样。而在戏台的地基下,挖出了两具白骨,一具骨头上缠着块蓝布戏服的碎片,碎片上绣着朵虞姬常戴的兰花,是陈阿婆的;另一具骨头上戴着根银簪,簪头刻着小小的兰花,是苏玉娘的。
后来有人说,苏玉娘的魂一直没散,她等着有人帮她画完虞姬的妆,也等着让所有害过她的人还债。陈阿婆是第一个,班主、张老头、李老头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以后还会有更多。
去年秋天,有个拍纪录片的剧组来青川古镇,想拍关于戏台的故事。他们在戏台的废墟里,找到了一面没被烧坏的黄铜镜碎片,碎片里映出的人影,脸上涂满了红粉蓝黑的油彩,唯独嘴唇惨白,虹膜上画着虞姬的脸谱。剧组的人吓得赶紧收拾东西离开,走的时候,有人看见废墟里多了一罐崭新的油彩,白瓷罐身,描着青蓝色的缠枝莲,油纸没封,里面泡着一小撮头发,发梢沾着淡黄色的桂花头油,在风里轻轻飘着。
现在的青川古镇,没人再提戏台的事。只有老一辈的人,在给小孩讲故事的时候,会叮嘱一句:“晚上别往戏台那边去,小心碰见找油彩的阿婆,她要是让你帮她画嘴唇,可千万别答应,她要的不是颜料,是你的血。”
有次镇上的小孩偷偷跑到戏台废墟玩,回来后说看见个穿蓝布戏服的奶奶,坐在碎镜子前,手里拿着个油彩罐,罐子里泡着头发,奶奶问他:“我的嘴唇,是不是还不够白?”小孩吓得跑回了家,第二天就发了高烧,嘴里一直念叨着“油彩罐”“虞姬”,烧退了之后,就再也记不得去戏台的事了。
青川古镇的雨,还是淅淅沥沥地下着,把戏台的废墟泡得发潮。每当阴雨天,废墟里还会传来“吱呀”的铜铃声,像是谁在后台走台步,脚步声“踏、踏、踏”,伴着刺鼻的油彩味,飘在古镇的空气里。有人说,那是苏玉娘在找下一个帮她画妆的人;也有人说,是陈阿婆的魂想出来,可被苏玉娘困在了油彩罐里,只能在废墟里游荡。
不管是哪种说法,青川古镇的人都知道,只要到了白露那天,戏台后台就会多出一罐油彩,里面泡着的头发,又会多一缕,那是下一个“还债”的人的头发,也是苏玉娘画完虞姬妆的“颜料”。而那面黄铜镜的碎片,还散落在废墟里,每一块碎片里,都映着那张涂满油彩的脸,嘴唇惨白,虹膜上的虞姬脸谱,越来越清晰,像是随时会从碎片里走出来,找下一个“帮她画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