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染血的绣花鞋(1/2)
青溪古镇的雨,总像是从民国的旧时光里漏下来的。
十月的雨丝又细又密,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把临水而建的吊脚楼、青石板铺就的窄巷、河面上漂着的乌篷船都裹在里面。潮气顺着墙缝往屋里钻,在木梁上凝结成水珠,“嘀嗒、嘀嗒”地落在积了灰的八仙桌上,像是谁在暗处数着时光。镇东头的“林记裁缝铺”是这片灰暗中唯一的暖色,两扇朱漆木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昏黄的煤油灯光,灯光里浮着细小的飞尘,还有针线穿过布料时“嗤啦、嗤啦”的轻响。
林正明坐在柜台后的老梨木桌前,头也不抬地缝着一件靛蓝布衫。他今年四十二岁,脸上已经有了细密的皱纹,左手食指第二节上嵌着个黄铜顶针,顶针边缘磨得发亮,是二十年裁缝生涯留下的印记。他的手指很巧,银针在布面上翻飞,每一针都扎在事先画好的墨点上,针脚细得像蛛丝,顺着布纹的走向蜿蜒,看不出一点接头。桌角放着个白瓷碗,碗里的姜汤已经凉透了,水面上结着一层薄薄的油花,是妻子秀莲傍晚送来的。
“吱呀——”
木门被风推开,带着河面上的湿冷卷进几片枯黄的柳叶。林正明握着针的手顿了顿,抬头时,看见斜对门杂货铺的王老汉背着个半旧的桐木匣子站在门口。王老汉比林正明大十岁,头发已经白了大半,总是佝偻着背,脸上堆着和气的笑,可今天他的笑很不自然,嘴角僵着,眼神往铺子里瞟,像是在躲什么。
“正明啊,忙呢?”王老汉把桐木匣子放在柜台上,匣子上的铜锁生着厚厚的绿锈,锁孔里塞着灰,一看就有些年头没打开过了。他搓了搓手,往门外望了一眼,压低声音说:“有样东西,你看看能不能收。”
林正明放下手里的布衫,目光落在桐木匣子上。匣子不大,长约一尺,宽半尺,表面刻着简单的缠枝莲纹,纹路里积着黑垢,却能看出当年的精致。“这是啥?”他伸手碰了碰匣子,木头冰凉,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你先看看。”王老汉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钥匙串上挂着个黄铜小葫芦,他挑出一把最小的钥匙,插进锁孔里,“咔哒”一声,锈迹斑斑的铜锁开了。打开匣子的瞬间,一股混杂着霉味、尘土味和淡淡胭脂香的气息飘了出来,那味道很特别,不像现在的香皂味那样冲,也不像线香那样寡淡,带着点年代久远的甜腻,像是埋在地下的旧糖纸。
匣子里铺着一层暗红花布,布面已经褪色,边角起了毛,一双绣鞋静静地卧在中央。
林正明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做了二十年裁缝,见过的绣品不计其数,镇上姑娘出嫁时的嫁衣、老太太祝寿的寿枕,大多出自他的手,可他从没见过这么精致的绣鞋。鞋身是墨绿的软缎,缎面光滑如镜,在煤油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像是把整个秋天的深潭都揉进了布里。鞋头绣着一对交颈鸳鸯,鸳鸯的羽毛用金线和银线层层叠叠地绣着,近看能看见每一根羽毛的纹路,远看又像是真的鸳鸯披着流光的羽衣,要从鞋面上飞起来似的。最特别的是鸳鸯的眼睛,用暗红的丝线缀成,针脚又细又密,像是两点凝固的血,嵌在墨绿和金黄之间,透着股说不出的妖异。
“这是……民国的物件?”林正明伸手想去碰,指尖刚碰到缎面,就觉一股凉意顺着指缝爬上来,从指尖一直凉到心口,让他莫名打了个寒颤。他缩回手,揉了揉指尖,再去碰时,那凉意又消失了,只剩下缎面的光滑和柔软。
“可不是嘛。”王老汉往柜台里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要贴在林正明耳边,“这鞋是当年镇上张家小姐的。你知道张家吧?民国那时候,张家是镇上的大户,开着布庄和当铺,院子里的桂花树都有两人合抱粗。张家小姐叫张婉清,长得跟画里的人似的,还会绣花,这双鞋就是她自己绣的,准备出嫁时穿的。”
林正明点点头。他小时候听父亲说过张家的事,说张家小姐和一个布庄的学徒好上了,可张家嫌学徒出身低,不同意这门亲事,还把学徒赶走了。后来的事,父亲没细说,只说张家小姐没过多久就没了。
“后来啊,”王老汉的声音带着点颤抖,眼睛往门口瞟了瞟,像是怕被人听见,“那学徒被赶走后,就跳河了。张家小姐知道后,也抱着这双鞋跳了青溪河。当时捞了三天,才把小姐的尸体捞上来,她的手还紧紧攥着鞋,脚上就穿着这双。后来张家败了,宅子卖了,这鞋就流到了外面,换了好几任主人。”
林正明的目光又落回绣鞋上。鞋码很小,也就三寸金莲的尺寸,鞋里垫着一层软棉布,棉布是淡粉色的,已经泛黄,摸上去还带着几分弹性,像是刚被人穿过不久,鞋底绣着“囍”字,用的是同色的绿线,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忽然注意到,右边鞋头的鸳鸯翅膀上,有一根金线松了头,线头垂下来,在灯光下晃了晃。
“这鞋……邪性得很。”王老汉咽了口唾沫,脸上的血色都退了些,“前几任主人都没好下场。我三年前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想等着涨价了卖个好价钱,可放在家里总不踏实。夜里总听见‘嗒、嗒’的脚步声,有时候还能看见鞋旁边有个影子,吓得我老伴天天睡不着觉。我想着你是做裁缝的,或许懂这些老物件,就拿来给你看看。”
林正明没说话,手指又摸了摸缎面。他不是贪财的人,可这双鞋的绣工实在太好了,每一针每一线都透着灵气,像是有生命似的。他想起秀莲,秀莲跟了他二十年,从来没穿过这么好看的鞋。秀莲的脚不大,或许能穿……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压下去了,旧物件不干净,尤其是这种有故事的,还是少碰为妙。
“多少钱?”他问,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恍惚。
王老汉报了个很低的价钱,比林正明预想的还少一半。林正明没还价,从抽屉里拿出钱,点了点递给王老汉。王老汉接过钱,像是松了口气,拿起空匣子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时还回头叮嘱:“正明啊,这鞋要是不对劲,你就赶紧扔了,别留着。”
林正明没应声,把绣鞋从匣子里拿出来,放在柜台后的木架上。木架上摆着几双做好的布鞋,都是镇上人订的,和这双墨绿绣鞋比起来,显得粗糙又普通。他就着灯光反复看绣鞋,越看越觉得喜欢,那对鸳鸯像是活的一样,眼睛里似乎藏着什么,让他移不开目光。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秀莲端着一碗热好的姜汤走进来。秀莲今年三十八岁,头发用青布帕子包着,脸上没擦脂粉,却很白净,只是眼角有了细纹。她是个老实本分的女人,跟着林正明操持家务,铺子里的针线活忙不过来时,她也会搭把手。
“都这么晚了,还不睡?”秀莲把姜汤放在林正明手边,语气柔柔和和的。她的目光扫过木架,突然定在绣鞋上,眼睛一下子亮了,“这鞋真好看。”
她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把绣鞋拿下来,托在手里,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这是你买的?”她问,手指轻轻拂过鞋头的鸳鸯,“绣得真精致,比镇上绣娘绣的还好。”
“嗯,王老汉拿来的,民国的旧物件。”林正明喝了口姜汤,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别碰了,旧物件不干净。”
“就试试,你看多合适。”秀莲没听他的,把绣鞋比在自己脚上。她的脚不大,穿三十七码的鞋,可这双绣鞋顶多三十五码,她却硬是把脚趾蜷起来,一点点往里面塞。林正明想阻止,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从没见过秀莲这么高兴的样子,她的眼睛里闪着光,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你看,穿上了。”秀莲笑着说,慢慢站起来,在铺子里走了两步。绣鞋太小,她走得很慢,脚步很轻,“嗒、嗒”的声音在安静的铺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踩在林正明的心尖上,让他莫名心慌。
“快脱下来吧,挤脚。”林正明皱着眉,伸手想去帮她脱鞋。
“再走两步,就两步。”秀莲躲开他的手,走到镜前,转了个圈。墨绿的绣鞋衬着她的蓝布裙,竟有种说不出的雅致,像是从旧照片里走出来的人。她对着镜子笑,可那笑容在林正明看来,却有些不自然,像是不属于秀莲自己。
林正明没再说话,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他看着秀莲在铺子里来回走,“嗒、嗒”的脚步声不断传来,煤油灯的光晃了晃,秀莲的影子映在墙上,长长的,像是被拉长了的线,随着她的脚步晃动,显得有些诡异。
过了好一会儿,秀莲才恋恋不舍地把绣鞋脱下来,放回木架上。“明天我再试试。”她说着,帮林正明收拾好针线,“快歇了吧,明天还要早起。”
林正明点点头,关掉煤油灯,和秀莲一起回了后院的卧室。
夜里,林正明睡得很沉。或许是白天太累了,他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还做了个梦。梦里,他站在青溪河边,河水黑漆漆的,泛着冷光,河面上漂着一双墨绿的绣鞋,鞋头的鸳鸯在水里晃着,眼睛里渗出暗红的血,顺着鞋缝往下流,把河水都染红了。他想伸手去捞,可刚碰到水面,就听见身后传来“嗒、嗒”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看,看见一个穿着蓝布裙的女人,背对着他,脚上穿着那双墨绿绣鞋,正一步步朝河边走。“秀莲!”他大喊着追上去,可女人走得很快,一下子就跳进了河里,没了踪影。
他惊醒时,浑身都是冷汗,窗外的天还黑着,只有月光从窗纸透进来,在地上洒下一片惨白。他喘着气,转头看向身边的秀莲,秀莲睡得很熟,呼吸均匀,脸上很平静。他松了口气,以为只是个噩梦,翻了个身,想接着睡,可刚闭上眼睛,就听见“嗒、嗒、嗒”的脚步声。
脚步声从院子里传来,很轻,却很清晰,像是有人穿着软底鞋在青石板路上走动。林正明皱了皱眉,以为是老鼠,可老鼠的脚步声没这么响。他侧耳听着,脚步声一直没停,“嗒、嗒”地来回走,像是在寻找什么。
他坐起来,披了件衣服,悄悄走到窗边,撩开窗纸的一角往外看。院子里的月光很亮,青石板路被照得发白,一个模糊的身影在院子里踱步。那人穿着蓝布裙,头发披在肩上,脚上是那双墨绿的绣鞋,正是秀莲。
“秀莲?”林正明压低声音喊了一声,可秀莲像是没听见,依旧机械地来回走,嘴里还哼着支不知名的小调。那调子又软又怨,像是浸在水里的棉线,拉得很长,带着股说不出的凄凉,在安静的夜里飘着,让人头皮发麻。
林正明推开门,走进院子。“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干什么?”他走过去,想拉秀莲的手。可刚碰到她的袖子,秀莲突然停下来,慢慢抬起头。月光照在她脸上,林正明的心脏猛地一缩,秀莲的眼睛睁得很大,瞳孔里没有一点神采,像是蒙上了一层白雾,嘴角却向上咧着,像是在笑,可那笑容很僵硬,像是用线拉起来的一样。
“秀莲,你怎么了?”林正明的声音发抖,手僵在半空。
秀莲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过了几秒,她突然转身,踩着绣鞋朝厢房走去。“嗒、嗒”的脚步声消失在黑暗里,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吱呀”一声关上了。
林正明愣在原地,后背全是冷汗。夜风一吹,他打了个寒颤,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他想追上去,可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挪不动步。他站在院子里,看着厢房的方向,月光把厢房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一只张开嘴的怪兽,等着吞噬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过劲来,慢慢朝厢房走。厢房是放布料和针线的地方,平时很少有人去,只有铺子里的活忙不过来时,秀莲才会在里面缝补。厢房的门虚掩着,他推开门,里面一片漆黑,只有月光从天窗照进来,落在堆在角落里的布料上,泛着惨白的光。
“秀莲?”他摸索着找到煤油灯,划亮火柴,点亮了灯。灯光亮起的瞬间,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手里的煤油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灯油洒了一地,火苗一下子窜起来,又很快熄灭了。
秀莲吊在房梁上。
她的脖子上缠着一根红绳,红绳是铺子里做嫁衣剩下的,很结实。她的身体轻轻晃动,脚尖离地面还有半尺高,双手垂在身侧,手指微微蜷着。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门口的方向,瞳孔里映着月光,像是凝固了一样。而她的脚上,还穿着那双墨绿的绣鞋。
林正明冲过去,踩着地上的灯油,滑倒在地,膝盖磕在木板上,疼得钻心。他爬起来,抱住秀莲的身体,想把她放下来,可手指刚碰到她的皮肤,就发现已经凉透了,像块冰。他的目光落在绣鞋上,突然僵住,鞋头的鸳鸯眼原本是暗红丝线,此刻竟渗出了淡淡的暗红液体,顺着缎面往下流,在鞋尖积成一小滩,像刚凝固的血。那液体很稠,带着股淡淡的腥气,和人血的味道一模一样。
“秀莲!秀莲!”他大喊着,声音嘶哑,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想把绣鞋脱下来,可绣鞋像是长在了秀莲的脚上,怎么也脱不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邻居听见动静,赶了过来。李婶是第一个到的,她推开门,看见眼前的景象,吓得尖叫起来,声音划破了夜空。很快,院子里挤满了人,议论声、惊叫声、叹息声混在一起,乱成一团。有人去报了警,有人去叫医生,可谁也不敢靠近房梁上的秀莲,只是远远地看着,脸上满是恐惧。
警察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带头的警察姓赵,三十多岁,穿着深蓝色的警服,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勘查了现场,问了林正明半天,林正明断断续续地把买绣鞋、秀莲试鞋、夜里听见脚步声的事说了一遍。赵警官皱着眉,显然不相信这些,他检查了秀莲的尸体,又看了看那双绣鞋,说:“应该是自杀,可能是精神压力太大了。”
林正明想反驳,可他没有证据,只能眼睁睁看着警察把秀莲的尸体抬走。秀莲的脚上还穿着那双绣鞋,鸳鸯眼上的血迹已经干了,变成了深褐色,像两块锈斑,嵌在墨绿的缎面上,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秀莲下葬那天,下着小雨。林正明穿着孝服,站在坟前,看着棺材被埋进土里,心里空落落的。镇上的人都来安慰他,可他一句也没听进去,脑子里全是秀莲穿着绣鞋在院子里踱步的样子,还有那双渗血的鸳鸯眼。
回到铺子里,林正明把绣鞋从秀莲的脚上取下来,锁进了一个旧木箱里,放在阁楼的角落。阁楼很暗,常年不见阳光,堆满了旧布料和废弃的针线,只有一个小天窗,能透进一点光。他想把鞋扔了,可每次拿起木箱,总觉得里面有东西在动,像是有双眼睛在盯着他,让他不敢下手。
日子一天天过去,裁缝铺的生意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林正明还是每天坐在柜台后缝衣服,只是话少了很多,总是盯着手里的针线发呆,夜里也常常被脚步声惊醒。他不敢再去阁楼,甚至日子一天天过去,裁缝铺的生意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林正明还是每天坐在柜台后缝衣服,只是话少了很多,总是盯着手里的针线发呆,夜里也常常被脚步声惊醒。他不敢再去阁楼,甚至连抬头望向阁楼楼梯的勇气都没有,那道通往二楼的木梯,每一级台阶都积着薄灰,却总在深夜里传来“吱呀”的响动,像是有人穿着软底鞋,正一步步从上面走下来,停在他的房门外,呼吸声贴着门板,细得像蛛丝。
这天午后,铺子来了位熟客,是镇西头的张太太。张太太五十出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总爱穿青布旗袍,说话时带着几分慢悠悠的调子。她是林记裁缝铺的老主顾,每年换季都要做两身新衣裳,秀莲还在时,常和她坐在铺子里唠家常。
“正明啊,前儿让你做的青布旗袍好了没?”张太太走进铺子,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柜台,没看见秀莲的身影,语气里多了几分试探,“秀莲呢?好些日子没见着她了。”
林正明握着针线的手顿了顿,指尖的银针“嗒”地掉在布面上。他弯腰捡起针,声音有些沙哑:“秀莲……不在了。”
张太太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惋惜的神色:“唉,多好的人啊,怎么就……”她没再往下说,只是叹了口气,“旗袍要是好了,我今儿就取走,后天要去城里走亲戚。”
“好了,我给您拿。”林正明起身,走到里屋的货架前。货架上堆着做好的衣物,都用白纸包着,写着顾客的名字。他找到写着“张太太”的纸包,打开看了看,青布旗袍的针脚很密,领口绣着一圈细小的兰草,是秀莲生前最喜欢的花样,也是她教林正明绣的。看着那熟悉的绣纹,林正明的眼眶突然红了,手指轻轻拂过布料,像是还能摸到秀莲留下的温度。
张太太接过旗袍,在身上比了比,满意地笑了:“正明的手艺还是这么好,比城里的裁缝铺强多了。”她付了钱,又唠了几句家常,才提着旗袍离开。临走时,她回头看了眼铺子里的木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前儿我路过你这儿,看见架子上放着双墨绿的绣鞋,真好看,是新做的吗?”
林正明的心猛地一沉,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下去。他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针线,声音含糊:“不是新做的,是……旧物件,没什么好看的。”
张太太没多想,笑着摆了摆手:“也是,旧物件难免有股子潮气,你自己多注意身子。”说完,便提着旗袍走了出去,木门“吱呀”一声关上,把铺子里的暖意也带出去了几分。
林正明坐在柜台后,手指紧紧攥着银针,指节泛白。他想起张太太说的绣鞋,那双鞋明明被他锁在阁楼的木箱里,怎么会出现在铺子里的木架上?难道是他记错了?还是……夜里真的有人把鞋拿了下来?
那天晚上,林正明没敢睡觉。他坐在柜台后,点着煤油灯,手里握着一把剪刀,眼睛死死盯着阁楼的楼梯口。煤油灯的光忽明忽暗,把楼梯口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有个模糊的人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不敢靠近,只能坐在原地,听着外面的风声和雨声,还有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后半夜,风停了,雨也住了。铺子里静得可怕,只有煤油灯燃烧时“噼啪”的轻响。就在林正明快要睡着的时候,阁楼上传来“嗒、嗒”的脚步声,和秀莲死前那晚的声音一模一样。脚步声从阁楼走到楼梯口,停了一会儿,又慢慢走回阁楼,像是在来回踱步。林正明的头皮发麻,手里的剪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想捡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腿已经软了,根本站不起来。
直到天快亮时,脚步声才消失。林正明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走到楼梯口,抬头往上看,阁楼的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像是一个张开的黑洞,等着吞噬什么。他没敢上去,只是站在楼梯口,看着那扇虚掩的门,直到太阳升起来,阳光透过天窗照进阁楼,他才敢回到卧室,倒头就睡。
可他刚睡了没多久,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敲门的是张太太的女儿,小红,她穿着一身孝服,脸上满是泪痕,一见到林正明就哭了起来:“林叔叔,我妈……我妈没了!”
林正明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他跟着小红跑到张太太家,院子里已经围满了人,警察也来了。张太太的尸体躺在院子里的槐树下,身上还穿着昨天刚从他铺子里取走的青布旗袍,旗袍的领口和袖口沾着血迹。她的手里攥着一根缝衣针,针尾的线缠着她的喉咙,针尖穿透了喉管,鲜血把青布旗袍染得暗红,在地上积了一小滩,已经凝固了。
赵警官蹲在尸体旁,仔细检查着,眉头皱得很紧。他看见林正明来了,站起来说:“林老板,你来了。张太太的女儿说,昨天下午从你这儿取了件旗袍,是吗?”
林正明点点头,声音发抖:“是……是我做的。”
“你最后一次见张太太是什么时候?”赵警官问,手里的笔在本子上记着。
“昨天下午,她来取旗袍,聊了几句就走了。”林正明的目光落在张太太的尸体上,突然注意到她的脚上,张太太穿着一双黑布鞋,可在布鞋的表面,竟隐隐约约映着一双淡绿色的鞋影,鞋头的形状,和那双染血的绣花鞋一模一样!
“赵警官,你看……”林正明指着张太太的脚,声音里带着恐惧。
赵警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也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他蹲下来,仔细看了看,“像是鞋印,又像是……印在布上的影子。”
小红哭着说:“我妈昨天晚上还好好的,说要给我缝件新衣裳,让我先去睡觉。今天早上我起来,就看见她躺在这儿了……她昨天还跟我说,总觉得脚上沉甸甸的,像是穿着双不合脚的鞋,走路都费劲。”
林正明的心里咯噔一下,张太太说的“不合脚的鞋”,难道就是那双绣花鞋?可张太太根本没见过那双鞋,怎么会有这种感觉?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张太太的尸体,脑子里一片混乱。
张太太的葬礼过后,镇上的人开始议论纷纷。有人说张太太是被鬼缠上了,也有人说林记裁缝铺不吉利,秀莲刚死,张太太就出事了。渐渐地,越来越少有人去林记裁缝铺做衣服,铺子里变得冷冷清清的,只有林正明一个人坐在柜台后,盯着手里的针线发呆。
他知道,这一切都和那双绣花鞋有关。可他不敢把鞋拿出来,更不敢把鞋扔掉,他总觉得,那双鞋里住着一个东西,正盯着他,等着下一个猎物。他想离开青溪古镇,可又舍不得这里的一切,舍不得秀莲的坟,只能一天天熬着,希望事情能慢慢过去。
可事情并没有过去,反而越来越糟。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铺子里来了位年轻姑娘,叫阿梅。阿梅二十出头,长得很清秀,梳着两条麻花辫,脸上带着几分羞涩。她是邻镇的,听说林正明的手艺好,特意来做一双红绣鞋,准备出嫁时穿。
“林老板,我想做双红绣鞋,要绣凤凰的,喜庆。”阿梅坐在柜台前,手里拿着一块红缎子,眼睛里满是期待,“我下个月就要结婚了,想穿自己做的绣鞋出嫁。”
林正明看着阿梅,想起了秀莲年轻时的样子,心里一阵发酸。他接过红缎子,摸了摸布料的质地,说:“好,我给你做,保证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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