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章 忍看烽烟焚故卷,白头卸甲谢长安(2/2)
钟岳的开场,并非胜利者的炫耀,而是一击致命的现实剖析。他目光再次扫过残存的襄阳军士,声音透过面甲,冷硬如铁:
“孔帅,你看到了。襄樊之险,已化为焦土;你麾下儿郎的热血,已流干。子城、内城皆已陷落,外城洞开,你最后的血脉与将士,被合围于此。继续抵抗,除了让他们的名字多刻上几块阵亡碑,于国、于民、于你孔氏一门,还有何益?”
这番话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残兵中响起压抑的啜泣和粗重的喘息。
首先跪下的,是身负十余处创伤的副将赵承业。他弃刀于地,重重叩首,额头抵着被血浸透的泥土,声音嘶哑破裂:
“节帅!承业随您二十年,从不畏死!可……可不能再让这些跟着咱们出生入死的弟兄们……白白填进这口绝户井了啊!您看看他们!哪个不是爹生娘养?哪个家里没有妻儿老小盼着归去?!
这仗……敌军的火器太骇人了!火力之猛世所未见!为将者已尽忠,为帅者……该为士卒谋条活路了!末将……求您了!”这位铁打的汉子,此刻泪血混流,肩背剧烈颤抖。
紧接着,从西门城楼走下来的长子孔继宣亦“噗通”跪倒,他抬起被烟火熏黑、满是血污的脸,眼中是痛彻心扉的决绝:
“父亲!赵将军所言极是!孩儿不怕死,愿与父亲同殉襄州!可我孔氏血脉不能就此断绝!三弟、四弟尚年轻,将士们的家小还在城中!您常教导我们,‘守土之责,首在安民’!如今…如今唯有暂留此身,方能保全这最后一点元气,以待将来啊!父亲!”他用力摇晃着孔勍的手臂,试图唤醒父亲一丝求生的意念。
幼子孔继军年纪最轻,此刻再也抑制不住,抱着孔勍的腿痛哭失声:“爹!我们输了……可我们不想您死啊!投降吧……哪怕……哪怕就当是为了我们……”他的哭声凄厉,在寂静的战场上格外刺耳。
次子孔继业强忍着泪水,支撑着父亲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低沉而绝望:“父亲……大厦已倾,非人力可挽。钟鹏举势大,火器威力惊世骇俗!与其让全城殉葬,不如……不如暂且低头,为襄州,为这些还活着的性命……留一线生机。”
残存的将领和士兵们,也纷纷跪倒一片,压抑的哭声和“求节帅开恩”的哀求声汇聚成一片悲凉的潮水,冲击着孔勍最后的意志。
就在这片悲声中,钟岳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却抛出了一个谁也无法拒绝的条件:
“孔帅,荆州公(钟鹏举)有令:若你愿降,襄州刺史之印,仍由你执掌。”
此言一出,连哭泣声都为之一滞。所有人都震惊地望向钟岳。
钟岳继续道,字句清晰,不容置疑:“襄州民政,可由你与旧部暂理,由钟荆州派来的新政班子协助你。你之子侄部将,皆可量才录用。不削兵权,不迁治所,不罪降卒,不扰百姓。唯有一条:襄州需去梁国旗号,奉荆州公号令。”
这个条件,宽大到近乎不可思议。它不仅保全了性命,更保全了孔勍的政治根基和尊严。这不再是简单的投降,近乎一种“合作”或“加盟”。
实际上,钟鹏举要的不是一个阶下囚,而是整个襄州势力的平稳过渡,以及孔勍这块十一年的“西南柱石”的号召力。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孔勍身上。老帅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看着跪满一地的子侄、部下,看着他们眼中求生、求安定的渴望,又望向远处燃烧的襄阳子城城楼,那里曾飘扬着他的旌旗。
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他发出一声似哭似笑、蕴含了无尽悲凉与解脱的长叹,仿佛将一生的雄心、骄傲与坚持,都随着这口血呕了出来。
他推开搀扶的儿子,用尽最后的力气,挺直了那曾经象征一方权柄的脊梁,尽管它此刻已千疮百孔。
他望着冷硬重甲包裹着的钟岳,嘶哑而清晰地吐出三个字,声音不大,却如同最终的审判,落在每个人心头:
“………罢了。”
“…………降。”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眼中的光彩骤然熄灭,身体一软,彻底昏死过去。支撑他的,不仅仅是伤势,更是信念崩塌后的彻底虚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