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好!真好!(一)(2/2)
指尖并未直接去蘸取那浓稠的膏体,而是悬停在碟沿上方,沿着那孔雀石研磨出的青绿色块边缘,极轻、极慢地描摹。动作轻柔得如同微风拂过初绽的花瓣,更像是在触碰一只刚刚破茧、翅膀还湿漉漉的脆弱蝶翼,带着一种全然陌生的好奇与珍重。那碟青绿,在傍晚渐暗的天光下,依旧沉淀着一种深邃而温润的光泽,宛如一泓初生的春水,被封存在小小的瓷碟之中,静谧地散发着生机。
石桌的冰凉透过薄薄的夏衫衣袖,丝丝缕缕地渗入肌肤。这熟悉的、带着隔绝意味的凉意,曾是过去无数个日夜囚禁她的无形壁垒。然而此刻,指尖上那两小片被染上的赭石与朱砂粉,却传来一种截然不同的、微弱的暖意,像两粒小小的火星,固执地在她冰冷的感知世界里燃烧着。她描摹青绿边缘的动作停住了,指尖悬在那里,感受着石桌的冷硬与指腹上那点颜料残留的、微乎其微的暖意。一种极其陌生、又极其真实的触感,顺着指尖的神经,极其缓慢地向上蔓延。
原来……触碰这个世界的感觉,并不全是冰冷刺骨。它也可以是……暖的?
崔令仪终于找回了一点力气,她踉跄着上前一步,几乎是扑到石桌前,却又在触碰到女儿的前一刻,硬生生刹住脚步,唯恐自己的激动惊扰了眼前这脆弱而珍贵的画面。她颤抖着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控制住声线,却依旧带着浓重的、无法掩饰的哭腔:
“夭夭……”声音破碎不堪,她狠狠吸了一口气,试图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那…那是孔雀石……磨的……叫‘石绿’……或者……‘青绿’……”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却又无比清晰,生怕女儿听不清。
夭夭的指尖依旧悬在青绿碟子的上方,没有立刻回应。她只是极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她的目光依旧专注地落在那片深邃的颜色上,仿佛要将这名字与这色彩牢牢地刻印在一起。过了片刻,她才缓缓收回描摹青绿边缘的手指,低下头,再次看向自己另一只手上沾染的赭石与朱砂粉。这一次,她伸出干净的食指,轻轻点了一下那片朱砂粉的边缘,指尖沾染上一点点粉红,然后,她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越过母亲泪痕斑驳的脸,望向了不远处一直默默伫立、如同融入暮色的无涯。
那双沉寂了太久、如古井般幽深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在无声地流动、沉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安静地投向琴师的方向。那目光很轻,却像带着重量。
无涯迎上那目光,沉静如水的眼底深处,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她没有说话,只是放在琴弦上的右手,极其自然地、极其流畅地落下。几根修长的手指在丝弦上轻轻一捻、一揉,一段极其短促、却异常清润柔和的滑音便流泻而出。那音色如同初春雪融时,山涧里第一道冲破薄冰、带着碎冰屑潺潺流下的溪水,清冽而充满复苏的生机。琴音婉转低回,在渐浓的暮色里盘旋片刻,便悄然隐去,只留下袅袅的余韵在微凉的空气中震颤。
这声琴音,像是一个无声的回答,一种只有她们之间才能意会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