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劝说(一)(2/2)
于是,他调整了一下坐姿,目光转向张宇程,语气变得更加诚恳,也带上了一丝分析和劝说的意味:“张书记,我知道,我刚才说的话,您听了可能心里会很不舒服,甚至有些看法。您的心情,我能理解。毕竟,涉及到至亲骨肉,任谁都难以保持绝对的冷静。”
他先表示了理解,然后话锋一转:“但是,正因为如此,我觉得我更有必要,把我之所以这么看的理由,再跟您仔细说一说,剖析一下。或许,我们可以从更长远、更根本的角度,再来看看这件事。”
宁北略微停顿,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缓缓竖起一根手指,抛出了第一个,也是最具有现实政治冲击力的论点:
“第一,我们不妨换个角度想想:高层,为什么偏偏要把我们三个——您、我,还有明阳书记——三个家庭背景都相对‘特殊’、都带着各自‘标签’的年轻干部,几乎同时安排在临海这个重要的、情况又比较复杂的边境城市任职?”
这个问题抛出来,不仅张宇程眼神微动,连一旁静听的李明阳也抬了抬眉。
宁北继续深入,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显分量:“临海不是普通地市,是禁毒前沿,是开放门户,也是各种矛盾的交汇点。把我们都放在这里,真的只是巧合吗?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本身就是一次刻意的安排,一次特殊的‘同台竞技’或者说‘综合考核’? 高层或许想看看,在远离京城光环、直面复杂现实的情况下,我们各自会展现出怎样的能力、定力,尤其是——原则性。”
他看向张宇程,目光坦然:“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您因为至亲之事,不惜动用职权、施加影响,甚至试图挑战刚刚作出的、证据确凿的死刑判决……那么,在那些观察者的眼中,您会被打上什么样的标签?‘公私不分’?‘以权压法’?抑或是……‘不堪大用’?张书记,这绝非危言耸听。这种印象一旦形成,对您未来仕途的负面影响,可能是长远且难以挽回的。 为了一个注定无法挽回的弟弟,赌上自己的政治前程,甚至可能牵连家族声誉,这其中的得失,真的值得吗?”
张宇程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先前纯粹的愤怒中,似乎被注入了一丝冰冷的权衡。他紧抿着嘴唇,没有反驳,但眼神中的戾气稍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醒后的凝重与挣扎。
宁北见第一点似乎起了作用,趁热打铁,说出了更加尖锐、也更能触及张宇程家族敏感神经的第二点:
“其次,我们再退一步讲。 张明龙这个案子,从案发到现在,动静不小,牵扯甚广。以您张家的能量和人脉,在这期间,想必也做了不少努力,尝试过各种途径,希望能争取到一个不同的结果吧?” 宁北的语气很平和,但话语本身却像一把手术刀,“但结果如何呢?案件依然依法走到了死刑判决这一步。而最关键的是——到目前为止,您可曾听到任何来自更高层级的、明确的、有利于您弟弟的‘指示’或‘关照’? 哪怕是最隐晦的暗示?”
他摇了摇头,自问自答:“没有。至少从公开渠道和我们能感知的范围来看,没有。高层对此事,保持了异乎寻常的沉默。这种沉默,难道不值得我们深思吗?它本身就是一种最明确不过的态度!高层清楚这件事,清楚其中的是非曲直,更清楚它背后可能涉及的权力与法律的边界。他们的沉默,恰恰表明了他们的立场——法律的事,归法律;权力的归权力。谁也别想越界。 如果连您张家都无法在那个层面撼动这铁一般的法律事实,您觉得,在临海这个地方,强行去做一些徒劳甚至可能引火烧身的事情,又有多大的意义和胜算呢?”
宁北说完这两点,便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看着张宇程,等待他的反应。
办公室内再次陷入寂静,但这次寂静的内涵已经发生了变化。张宇程脸上的怒色明显消退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交织着痛苦、不甘、权衡与最终不得不面对现实的颓然。他的眼神不再死死盯着李明阳,而是有些失焦地望向虚空,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又松开。显然,宁北这番从政治前程和更高层态度出发的利害分析,像一盆冰水,浇醒了他一部分被亲情和愤怒冲昏的头脑。他开始真正去思考,为了一个罪无可赦的弟弟,押上自己乃至家族未来的政治资本,是否真的是一场注定惨败且代价惨重的豪赌。
宁北的话,他听进去了。那坚硬的、试图以势压人的外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而一旁的李明阳,则将这一切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心中对宁北这番“劝解”的分寸和效果,也有了新的评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