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暗涌(1/2)
军部会议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炎思衡掌心渗出的鲜血,“嗒……嗒……”滴落在光可鉴人的乌木桌面,声音不大,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头。李永肃那张因怨毒而扭曲的脸,在鲜血的映衬下显得愈发狰狞可笑。他身后的爪牙们,按着刀柄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刚才的凶戾气焰被那捏碎茶杯的凶悍和冰冷的“谢罪”二字彻底浇灭。
“滚。”炎思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煞气,仿佛北境刮骨的寒风。
李永肃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最终在荀休若戏谑、王朗冰冷、萧平虎视眈眈的目光下,如同被戳破的皮球,怨毒地剜了炎思衡最后一眼,带着人灰溜溜地撞开大门,消失在走廊的阴影里。
“啪!”荀休若吹了个响亮的口哨,怀表链甩得哗哗作响,“小衡子,几年不见,这手‘碎杯明志’玩得挺溜啊?比当年揪我胡子有长进!”他大笑着,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只是场助兴表演。
寇循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精光闪烁:“炎总旗果然……性情中人。不过,这会议室的杯子,造价不菲啊……”语气半是调侃半是试探。
“老子赔!”萧平大手一挥,络腮胡子都翘了起来,“就当给思衡接风洗尘了!这血性,才是我北明军人该有的样子!不像某些人,只会躲在阴沟里放冷箭!”他意有所指地瞥向门口。
王朗则慢条斯理地抚着翡翠扳指,目光落在炎思衡还在渗血的手掌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来人,给炎总旗拿金疮药和干净布巾。”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立刻有侍从无声而迅速地出现,递上药瓶和雪白的布巾。
炎思衡默默接过,动作麻利地处理伤口,冰冷的药粉洒在绽开的皮肉上,带来一阵刺辣,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鲜血染红了半条布巾,被他随意地团起放在桌角,像一面猩红的战旗残片。整个过程中,他那双刚从尸山血海归来的眼睛,始终平静得可怕,仿佛刚才捏碎的不是茶杯,而是某个敌人的喉骨。
就在这时——
“陛下驾到——!”
一声尖利悠长的唱喏,如同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破了会议室里尚未散尽的硝烟味和血腥气。紧接着,是沉重、整齐、带着金属摩擦声的皮靴踏地声,由远及近,如同战鼓擂响,敲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轰!
会议室那两扇厚重的紫檀木大门,被侍立两侧的锦衣卫推开!一股混合着龙涎香、铁锈与冬日霜雪般的凛冽气息,如潮水般汹涌而入!
北明皇帝刘昂,身披玄色大氅,内衬绣着狰狞盘龙的金线常服,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身形并不算特别魁梧,但每一步踏下,都仿佛踩在空间的节点上,让整个大厅的空气都随之共振。银狐裘领在逆光中泛着冷硬的月芒,将他刀削斧凿般的侧脸轮廓衬得更加深邃威严。四十余载沙场淬炼出的帝王威压,如同无形的山峦,瞬间碾压了之前所有重臣的气场。
他身后,紧跟着三道身影,每一步落下都带着迥异的韵律,却奇异地与皇帝的步伐融为一体。
左侧一人,身上的铠甲铿锵作响,肩甲上狰狞的兽首仿佛要择人而噬。正是执掌帝国军部权柄的大司马——姜卫!他抬手扶正了帽檐压得很低的军帽,露出眉骨处一道斜劈至下颌的恐怖刀疤。那道蜈蚣般的疤痕,随着他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场,竟似活物般微微蠕动,无声地诉说着铁与血的过往。他的目光掠过炎思衡染血的布巾时,微微停顿了一下,旋即移开,但那停顿本身,已是一种无声的审视。
右侧一人,却让刚刚因皇帝到来而略有回升的温度骤然跌至冰点。尚书令董初宰,一身深紫官袍,面容苍白,仿佛连呼吸间都带着霜气。他细长如竹的手指轻轻拂过身侧的椅背,光滑的金属表面竟瞬间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当那双宛如蛇瞳般的眸子扫过全场,最终落在炎思衡身上时,炎思衡只觉得一股阴寒刺骨的凉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后脑勺,连带着脖颈的旧伤都隐隐作痛起来。
唯有中间那位,步履从容,脸上带着春风化雨般的温和笑意。总理大臣诸葛怀,一身素雅青袍,眼镜后的目光温润平和。他随手摘下雪白的貂绒手套,那动作优雅得像在拂去花瓣上的露珠。手套无意间落在炎思衡面前的桌沿,一股春日溪流般的暖意竟从那手套上隐隐传来,悄然驱散着董初宰带来的阴寒。
刘昂径直走到主位,玄色大氅随意地解下,抛给身后侍立的锦衣卫统领。他并未立刻落座,目光如两柄重剑,缓缓扫过全场,最后精准地劈落在炎思衡身上。镶嵌着帝国疆域图的穹顶投下细碎光斑,在他眉宇间跳跃,仿佛绘就了一幅无形的猛虎图腾。
“军部的会议,什么时候改了规矩,连游骑兵的总旗也能列席旁听了?”
刘昂的声音不高,低沉中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雪原深处狼王的低吼,又似古刹晨钟在人心头敲响,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压力如山崩海啸般袭来!炎思衡下意识地绷紧腰背,正要起身解释。
一只带着金属凉意的手掌却重重按在了他的肩头!荀休若依旧翘着二郎腿,坐姿慵懒,但那只按在炎思衡肩上的手,却蕴含着千钧之力,将他牢牢钉在座位上。冰凉的怀表链悄然滑落,缠绕上炎思衡的手腕。
“回陛下,”荀休若的声音带着惯有的玩世不恭,眼神却锐利如刀锋出鞘,“是臣斗胆,带这小家伙来见见世面。毕竟,齐鲁大捷的头号功臣,总该知道自己的功勋,在这帝都的‘战场’上,值几斤几两。”
话音刚落!
“喀啦!”
一声刺耳的脆响!董初宰面前那只冒着热气的青玉茶盏,毫无征兆地裂开数道冰纹!冰冷的茶水顺着裂纹渗出,瞬间在乌木桌面上冻结成一片薄冰!
“都察使真是好大的威风!”董初宰的声音比北境的寒风还要冷硬刺骨。他细长的手指蘸着冰冷的茶水,在布满冰霜的桌面上缓缓画出一个诡异扭曲的符咒,指尖所过之处,冰霜更厚。
“枢密院七十二条铁律,擅带外将进入军部机密会议者,按律当以叛国论处,可当场格杀!荀大人,你是要替这小辈,试试我帝国的军法的刀够不够锋利吗?”
缠绕在炎思衡手腕上的怀表链骤然绷紧!冰冷的金属深深勒进皮肉,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炎思衡能清晰地感受到荀休若压抑在平静表象下的滔天怒火和磅礴杀气,如同暴风雪来临前死寂的冰原,越是平静,越是致命!他毫不怀疑,只要董初宰再敢逼近一步,这位无法无天的都察使会毫不犹豫地暴起杀人!
“董尚书消消气,这茶怕是路上受了寒气。”一直笑吟吟的诸葛怀突然伸出手,轻轻按在董初宰的手背上。一股肉眼可见的温润白气,瞬间从他掌心涌出,沿着董初宰的手臂蔓延而上!董初宰指尖的冰寒之气仿佛遇到了克星,滋滋作响,迅速消融。那杯裂开的冰茶,竟在几个呼吸间被重新煮沸,白汽蒸腾!
“来人,给尚书令大人换盏新的君山银针,用后山温泉水沏。”
刘昂饶有兴致地看着这无声却凶险万分的交锋,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彩的角斗。他指节在桌面巨幅疆域图——南部那片浩瀚的海洋及零星岛屿的位置上,轻轻叩击着。当侍从捧着滚烫的新茶进来时,他忽然抬眸,目光再次锁定了炎思衡。
“小炎将军。”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炎思衡心口。
炎思衡猛地站起,军靴后跟“咔”地一声并拢,发出金铁交鸣般的脆响:“末将在!”
“舒州城头,那面插在帝国守备府最高处的游骑兵战旗,”刘昂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追忆,“是你亲手插上去的?”
“回陛下!是!”炎思衡声音洪亮,掷地有声。
“旗杆入土,”刘昂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有三寸七分深,对吗?”
炎思衡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那天城破,他带着满身血污,将沉重的旗杆狠狠插进青石板与夯土的缝隙,那入土的深度,连当时紧随其后的张文远都未曾留意!这细微到极致的细节,远在帝都深宫的皇帝陛下,如何得知?!
“好!很好!”刘昂突然朗声大笑,笑声如惊雷滚过大厅,震得水晶吊灯微微晃动,先前的凝重压抑被这豪迈的笑声一扫而空!
“果然虎父无犬子!江山代有才人出!难怪王朗那老狐狸天天在朕耳边嗡嗡,说炎家的小子如何了得!炎思衡,你没给你爹晋国公丢脸!也没给朕的北明丢脸!”他大手一挥,指向长桌末端一张空着的雕花座椅,“坐着听!今天的议题,跟你们这些在前线拼命的将士,息息相关!”
董初宰握着重新斟满热茶的青玉盏,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杯壁瞬间又凝结出一层薄霜。
炎思衡依言落座,坚硬的椅背抵住绷紧的脊梁。他能清晰地听到身旁荀休若用几乎只有两人能闻的气声冷笑:“哼,老东西的寒冰劲又精进了几分,可惜碰上了诸葛老狐狸的‘春风化雨’。”
会议在一种更加微妙却又暗流汹涌的气氛中正式拉开帷幕。
当参议院议长王朗展开手中那份边缘浸染着陈旧暗褐色污渍(炎思衡一眼便认出那是干涸的血迹)的羊皮卷轴时,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再次弥漫在充斥着权力气息的会议室里。
“陛下,诸位大人,”王朗的声音平缓却带着沉重的穿透力,“自陛下登基以来,四次齐鲁战役,前后历时七年,阵亡将士抚恤、军械粮草损耗、抚民安境支出……累计耗费国库白银二十九亿七千余万两!虽然新近大捷,与帝国达成和约,对方承诺赔付部分战争损失,但是阵亡将士的抚恤金,仍有高达三成未能发放到位!无数孤儿寡母嗷嗷待哺,家中顶梁柱却已经埋骨他乡!”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尤其在军部几位将领脸上停留,“参议院一致认为,当务之急,是休养生息,整顿内政,安抚阵亡将士的遗属,全力恢复民生!绝不可再轻启战事,重蹈清海河之覆辙!应竭力避免与帝国再起大规模战事!此乃国之根本!”
“休养生息?”王朗话音刚落,董初宰冰冷的声音立刻响起,如同冰锥刺破平静的水面。
“王议长此言差矣!这是妇人之仁,坐失良机!”他站起身,朝刘昂行了一礼后,手指直指墙壁上巨幅疆域图上帝国的位置,“如今帝国新帝蒋毅仓促继位,根基未稳!长安京城内,何平乱党、前朝勋贵、各方势力暗流涌动!其东南、西北特辖区叛乱虽然被短暂压制,但叛军主力犹在,如同星火燎原,随时可能复燃!这正是帝国百年未有之内忧外患之际!”
董初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煽动性的狂热:“此乃天赐良机!正该趁他病,要他命!我北明当厉兵秣马,集结精锐,再次挥师东进!目标直指齐鲁!甚至可更进一步,兵锋威逼帝国直隶郡!此一战若成,非但可一雪清海河之耻,更能将齐鲁全境彻底纳入我北明版图!斩断帝国伸向我海疆的利爪!使其元气大伤,十年内再无东顾之力!此乃千载难逢之机,岂能因区区抚恤钱粮,畏首畏尾,错失良机?!”
他话音未落,都察使荀休若突然发出一声极其不合时宜的嗤笑。
“嗤——!”
荀休若翘着二郎腿,手中的怀表“啪”地一声弹开盖。
表盘并非寻常的数字,而是精密繁复的星象图,此刻在吊灯下折射出妖异的光晕。他看也不看董初宰,自顾自地用指尖拨弄着表盘上的微型星辰,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董初宰话音的余音:
“董尚书这番‘趁他病要他命’的高论,听着真是热血沸腾啊。可惜啊……”他拖长了语调,带着浓浓的嘲讽,“您这情报,怕是比帝都‘醉仙楼’三天前的菜单还要陈旧几分吧?”
董初宰脸色瞬间一沉:“荀休若!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荀休若啪地合上怀表盖,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的眼睛此刻锐利如鹰隼,直刺董初宰,“意思是,董尚书您,或者您手下那些负责情报的‘酒囊饭袋’,恐怕都被帝国那位‘帝国支柱’方先觉,耍得团团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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