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纨绔觉醒.七(2/2)
老太医定了定神,伸出三根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指,轻轻搭在李之源的手腕上。他闭目凝神,全神贯注地感受着指下的脉搏跳动。
寝殿内再次陷入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老太医那张布满皱纹、神情专注的脸上。唐王妃更是紧张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虽然知道大概率没事,但关心则乱。
时间一点点过去。
老太医的眉头,却缓缓地……皱了起来。而且越皱越紧,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搭脉的手指微微调整着位置,似乎在反复确认着什么。脸上的表情也由最初的紧张凝重,慢慢变成了……疑惑?不解?甚至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
他猛地睁开眼睛,看了看李之源红润(虽然是被吓的)的小脸,又低头仔细感受着指下的脉象。
沉稳!有力!节奏分明!如同鼓点般敲击着他的指尖!这……这哪里像是一个重伤垂危、失血过多之人的脉象?!这分明是气血旺盛、生机勃勃的少年脉象啊!比许多同龄的健壮少年还要好上几分!
老太医额角的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他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神情紧张肃穆的王妃娘娘,又看了看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的丫鬟婆子,以及那张被收拾过但依旧残留着些许痕迹的拔步床……再联想到刚才管事火急火燎、语焉不详的“重伤垂危”……
一个极其荒谬、却又无比接近真相的猜测,如同惊雷般在老太医的脑海里炸开!
难道……难道所谓的“重伤垂危”、“血流不止”……是指……是指那个?!
老太医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脑门,老脸瞬间涨得通红!他行医大半辈子,在太医院伺候过无数贵人,什么疑难杂症、宫闱秘闻没见过?可眼前这……这乌龙闹得也太离谱了吧?!
“王……王妃娘娘……” 老太医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他艰难地收回手,站起身,对着唐王妃深深一揖,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混合着尴尬、惶恐、哭笑不得和一种“我到底造了什么孽要摊上这种事”的悲愤。
“如何?太医,源儿他……” 唐王妃见他神色有异,心又提了起来。
老太医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江倒海的心情,尽量用最平稳、最专业的语气,但话语里的那份无奈和荒谬感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回……回王妃娘娘……小王爷……脉象平稳有力,气血充盈,脏腑调和……身体……康健异常……并无……并无任何伤病之兆!更无……失血之虞!” 他几乎是咬着牙,硬着头皮说完最后几个字。
“噗嗤……” 角落里,不知道是哪个胆子稍大的小丫鬟,没忍住,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嗤笑,随即又赶紧死死捂住嘴,肩膀却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
寝殿内紧绷到极致的气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个干净。
唐王妃:“……” 李之源:“……” 繁花:“……” 跪着的众人:“……” 李忠(面瘫脸微微抽搐):“……”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息。
随即,一股更加浓烈、更加难以言喻的尴尬,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几乎要将整个澄心堂淹没。
唐王妃的脸颊也飞起了两朵红云,她强自镇定,努力维持着王妃的威仪,但眼神里的窘迫却是藏也藏不住。她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有劳太医了。李忠,好生送太医回去,重重有赏。”
“是。” 李忠躬身领命,转向表情依旧如同便秘般的老太医,做了个请的手势:“张太医,请。”
张太医如蒙大赦,连药箱都忘了背,几乎是逃也似的跟着李忠快步离开了这个让他晚节不保、尴尬欲死的“是非之地”。他决定了,明天就告老!不,现在就告病!这太医院没法待了!
澄心堂内,只剩下唐王府自己人。气氛依旧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唐王妃看着缩在床角、小脸通红的儿子,再看看一脸生无可恋、恨不得原地消失的繁花,只觉得一阵头疼。她揉了揉额角,疲惫地叹了口气。
“源儿……” 她走到床边坐下,拉着李之源的手,语重心长,却又带着点难以启齿的尴尬,“今晚……是娘疏忽了。你年纪还小,有些事……是娘考虑不周。” 她指的是硬塞两个小妾和通房这事,“吓着你了,是娘的不是。”
李之源看着母亲疲惫又带着歉意的眼神,心里的那点委屈和惊吓也消散了大半。他摇摇头,小声道:“不怪娘……是我……是我自己不懂……” 他顿了顿,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娘,那……那两个……明珠明月……能不能……能不能先让她们住别处啊?” 他实在有点怕了,今晚的“流血事件”给他幼小的心灵留下了巨大的阴影。
唐王妃看着儿子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心头一软,又有些哭笑不得。她点点头:“好,好,都依你。让她们先在西厢房住下,等你……嗯,等你再大些再说。”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繁花,语气温和了些,“繁花,今晚你也受惊了。伺候小王爷歇下吧,好好照看着。”
“是,王妃娘娘。” 繁花低声应道,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和如释重负。
唐王妃又安抚了李之源几句,替他掖好被角,这才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带着一身的疲惫和满心的无奈,离开了这片“战场”。只是临出门前,她回头望了一眼那重新恢复宁静(至少表面如此)的拔步床,眼神复杂。看来,给儿子“开窍”这件事,任重而道远啊!
澄心堂终于再次恢复了安静。只是这一次的安静,少了最初的暧昧,多了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尴尬。
繁花吹熄了大部分灯火,只留下拔步床边一盏光线柔和的琉璃宫灯。她默默地收拾好被太医碰过的脉枕等物,又仔细检查了一遍门窗。
李之源裹着被子,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大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眨巴着,看着繁花忙碌的身影。经过这一番惊天动地的折腾,他反而没那么害怕了,只是觉得浑身累得慌。
“繁花……” 他小声叫了一句。
“小王爷?” 繁花停下动作,走到床边,声音依旧有些低哑。
“那个……落红……” 李之源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好奇心,“真的……只有一次?以后……真的不会再有了?” 他还是有点不放心,怕哪天半夜又摸到一片血。
繁花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又红透了,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不可闻:“真的……只有一次。小王爷放心安寝吧。”
“哦……” 李之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缩回被子里,闭上眼睛。折腾了大半夜,巨大的困倦终于如潮水般将他淹没,意识很快沉入了黑暗。只是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迷迷糊糊地想:这“房里人”的事,真是太复杂、太可怕了……以后还是离远点好……
西厢房。
与澄心堂的兵荒马乱和尴尬余韵不同,西厢房这边相对安静许多。明珠明月姐妹俩作为今日才被赐下的新人,自然不可能住在主院,被暂时安置在了离澄心堂不远的一处精致小院。
夜色已深,风雪依旧。姐妹俩所居的厢房内,只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光线昏黄。
明珠穿着一身崭新的鹅黄色寝衣,坐在靠窗的梳妆台前,手里拿着一块精致的桂花糕,小口小口地吃着,腮帮子一鼓一鼓,像只偷食的小仓鼠。她那双弯弯的杏眼好奇地透过窗棂缝隙,望向主院澄心堂方向——那边刚才的喧哗哭喊声实在太大了,连这边都听得清清楚楚。
“明月,你听到了吗?” 明珠咽下嘴里的糕点,声音含糊不清,带着点兴奋和八卦,“刚才那边好大的动静!又是尖叫又是哭喊的,还有好多人在跑!王妃娘娘都惊动了!好像还来了太医?你说……是不是小王爷出什么事了?他白天看着还好好的呀?”
明月则坐在离灯稍远的床沿上。她同样穿着鹅黄色的寝衣,但身姿依旧笔挺,如同一株寒风中挺立的小青竹。她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细棉布,正一丝不苟地擦拭着一柄连鞘的、只有尺许长的短剑。短剑样式古朴,剑鞘乌黑,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听到姐姐的话,明月擦拭剑身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她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一种不符合年龄的平静:“不知道。与我们无关。”
“怎么会无关呢?” 明珠转过身,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咱们现在可是小王爷的房里人了!虽然……虽然小王爷好像还不太懂……” 她想起小王爷那张精致却明显稚气未脱的脸,还有下午见到时他那副害羞又别扭的样子,忍不住抿嘴笑了笑,“不过,那边闹这么大动静,总是个事嘛!你说……会不会是那个叫繁花的姐姐……惹小王爷不高兴了?还是小王爷真的病了?”
明月终于停下了擦拭的动作。她抬起眼,那双清冷平静的眸子看向窗外主院的方向,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观察一件与己无关的静物。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风雪和院墙,落在了那片刚刚平息了混乱的澄心堂。
“病?” 明月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笃定,“他的气息,很稳。中气十足。不似有恙。” 她习武多年,感知远比常人敏锐。刚才那声穿透夜空的凄厉尖叫,虽然充满了惊恐,但其中蕴含的气血之力,在她听来,充沛得很,甚至有点……过于充沛了,完全不像是体弱多病之人能发出的。至于太医……她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宫里的太医,遇到贵人,小病都能说成大病,没病也能诊出三分虚来,他们的诊断,听听就好。
“气息很稳?” 明珠眨巴着大眼睛,有些茫然,“你怎么知道的?离那么远呢!”
明月没有回答,只是将擦拭得锃亮的短剑轻轻归入鞘中,动作流畅而稳定。她站起身,走到窗边,和明珠并肩而立,望向主院。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冷肃的侧脸线条。
“不管是什么,” 明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冷静,“王府我们初来乍到,少听,少看,少问。做好本分,护住……该护住的人,即可。” 她没明说该护谁,但目光所向,不言而喻。
明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含糊道:“哦……知道了。不过,小王爷长得可真好看啊……比宫里那些画上的仙童还好看……” 她的小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带着少女纯真的憧憬。
明月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风雪中沉寂下来的主院方向。
这一夜,对于许多人来说,注定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