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雕琢(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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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的政策如同滴入清水的墨,初时泾渭分明,随着时间推移,界限开始模糊,色彩逐渐交融。金川的“改土归流”在经历了铁血与抚慰的激烈碰撞后,进入了一个更为微妙而深刻的阶段。变革的力量,不再仅仅彰显于官府的告示与营汛的旗号,而是沉潜下来,开始雕琢这片土地上最顽固的基石——人心与世代沿袭的生存方式。
赋税册上的名字与山野间的魂灵
安靖厅的户房胥吏,终于将第一批相对完整的赋税册誊抄完毕,呈送流官陈大人审阅。册子上,是一个个墨迹未干的名字,旁边标注着田亩数、应纳粮赋或折银数。这些名字,对于胥吏而言,只是需要完成的任务;对于陈大人而言,是治理成效的体现;但对于名字背后的每一个蕃民家庭而言,却意味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与遥远帝国直接相连的命运。
老猎人扎西的名字,也赫然在列。他分得了一片向阳坡地的垦殖权,赋税定额不高,甚至比往年交给头人的供奉还要少些。但他拿着那张盖着红印的、轻飘飘的纸契,心中却充满了茫然。以往,他向头人缴纳猎物或皮子,是基于一种古老的、带着人身依附色彩的义务,甚至掺杂着对保护者的供奉意味。而如今,这纸契约和必须缴纳的几钱银子,代表的是一种冷冰冰的、基于土地和法律的义务。他失去了某种熟悉的束缚,却也仿佛被抛入了一个更庞大、更不可知的关系网中。他去官仓缴纳第一批赋税时,手微微颤抖,那几钱碎银,仿佛重逾千斤。
与此同时,在孟坤的辖区内,赋税征收的试点相对顺利,但也并非全无波澜。有寨老私下找到孟坤,忧心忡忡:“大人,朝廷收了这赋税,可会像以前的头人一样,在我们需要时,派兵保护我们?若遇灾年,可会开仓赈济?” 这些问题,触及了统治合法性的核心——权力与责任的对等。孟坤无法给出完全肯定的答案,他只能以自己的信誉和朝廷过往的赈济行为作为担保,心中却同样悬着一块石头。他知道,朝廷的承诺需要时间来验证,而在这期间,他个人威望的消耗,是推行政策必须支付的代价。
神判的衰落与律法的进驻
一件发生在边界地区的命案,成为了新旧秩序交替的鲜明注脚。两个分属不同原土司辖地的寨民,因争夺猎场发生冲突,一人失手打死另一人。按照古老的习惯法,这通常需要凶手家族向受害者家族支付巨额“血价”(赔偿金),并由毕摩举行仪式,祈求神灵宽恕,否则就可能引发绵延数代的血亲复仇。
受害者的家族抬着尸体,没有去找毕摩,而是直接告到了新设的流官巡检司。巡检司的官员依据《大宋刑统》,拘捕了凶手,进行审讯、取证,最终判定为斗殴误杀,依律判处杖刑、徒刑并赔偿。当宣判结果出来时,双方家族都愣住了。凶手家族准备的“血价”远高于律法规定的赔偿额,而受害者家族则对“徒刑”(关押劳役)而非“以命抵命”或足以让其家族倾家荡产的赔偿感到不满。
流官耐心解释了朝廷律法的原则,强调“杀人偿命”适用于故意杀人,误杀则量刑不同,且禁止私相复仇。双方家族在茫然和些许不甘中,接受了这个结果。此案之后,悄然流传开来。许多蕃民开始意识到,那个由毕摩和神明裁决、由家族力量决定公平的时代,似乎正在远去。一种新的、看似更“理性”但也更“无情”的秩序,正在确立。毕摩的权威,在世俗事务,尤其是在涉及人命的重大案件中,受到了根本性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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