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暂居客营(2/2)
常遇春裹紧了毯子,却并不觉得冷。他的思绪,如同夜空中闪烁的星辰,纷乱而明亮,如同奔腾的江河,激荡起伏。他想起了自己颠沛流离的过去,那些在饥寒交迫中挣扎的日子,如同野狗般在荒野中觅食,如同丧家之犬般在战火中逃亡。他想起了那些在绿林中刀口舔血的岁月,白天是威风凛凛的马匪头领,夜晚则是潜行于黑暗中的影子,杀人越货,只为活下去。那些记忆,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他的灵魂深处,时而灼痛,时而麻木。他想起自己立下的誓言,那是在一个血色的黄昏,他亲手斩杀了一个欺压百姓的恶霸之后,对着夕阳发下的毒誓:要结束这混乱的世道,要让百姓过上安稳的日子,不再流离失所,不再任人宰割。他想起了在遇到朱元璋之前,自己也曾是那些被围在客营里、对未来迷茫的人之一,只是自己从未想过要寄人篱下,而是选择了更加凶险的独立道路,拉起一支队伍,在乱世中杀出一条血路。那条路,充满了血与火,也充满了自由与孤寂。
如今,他选择了朱元璋,选择了这条看似充满希望,实则步步荆棘的道路。朱元璋的军营,与他之前经历过的任何一支队伍都不同。这里没有绝对的压迫,没有赤裸裸的贪婪,至少,从白天看到的那些士兵训练时的眼神,那是一种专注而坚韧的光芒,和将领们巡视时严肃而专注的表情来看,这里有一股他从未感受过的力量——一种秩序的力量,一种希望的力量,一种能够凝聚人心、汇聚成洪流的力量。朱元璋本人,虽然看起来其貌不扬,甚至有些土气,但他的眼神中却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坚定和智慧,那是一种经历过风浪、洞悉世事的从容。
常遇春明白,自己能走到今天,靠的不仅仅是运气。他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锐气,那份对武道和战场的深刻理解,是他最大的资本。他天生就是为战场而生的,他的血液里流淌着战斗的因子,他的骨骼里刻着杀伐的印记。他的剑,快如闪电,他的拳,重如山岳,他的眼神,能洞穿敌人的心脏。但在这里,这些还不够。朱元璋手下的猛将如云,谋士如雨,传说中有能一夫当关的猛士,也有能运筹帷幄的智者,自己一个初来乍到、身份未明的外人,想要获得真正的信任和重用,必须付出比别人多得多的努力,必须用实实在在的成绩来证明自己,必须在这片泥泞中扎下根,然后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
他开始观察身边的人。矮壮汉子名叫王秃子,以前是盐帮的小头目,因为得罪了人,带着几个手下逃了出来,听说朱元璋招兵,便跑来投奔。他心狠手辣,在盐帮时就以酷刑闻名,此刻在客营里也只能忍气吞声,但那凶狠的眼神和时不时的冷哼,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甘和暴躁。瘦高个儿叫李三,是个惯偷,据说在江淮一带颇有“名气”,因为偷了某个地头蛇的东西,被追杀得无处可逃,这才跑到这里来碰碰运气。他眼神闪烁,总在打探别人的秘密,手指灵巧地摸着那把锈迹斑斑的短刀,似乎随时准备用它来“解决”某些麻烦。老农姓张,叫张老实,据他自己说,是避难而来,老家在淮西,被元兵烧杀抢掠,妻子孩子都死了,只身一人逃了出来,希望能为朱元璋效力,保一方平安,也算是为死去的家人报仇。常遇春没有表露自己的底细,他来自哪里,做过什么,都隐藏在深沉的沉默中。他只是默默地观察,如同潜伏在暗处的猎豹,不动声色地收集着信息。他偶尔与张老实聊上几句,了解一些军营里的规矩和传闻,从张老实断断续续的叙述中,他得知了客营的生存法则:要么忍,要么狠,要么滚。这里的人,背景复杂,心思各异,稍有不慎,就可能成为别人向上爬的垫脚石。
客营的生活确实艰苦,艰苦得超乎想象。食物是粗劣的糙米和腌菜,糙米里常常掺杂着沙石和稗子,需要仔细挑拣才能下咽;腌菜则是用盐和劣质的香料腌制,又咸又硬,难以下口。水是浑浊的,带着一股土腥味,需要自己去营外的小河里挑。那小河早已被军营的污水和牲畜的排泄物污染,水面上漂浮着各种杂物,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卫生条件极差,虱子、跳蚤肆虐,即使在白天,也能看到它们在人们的身上爬来爬去,晚上更是钻进被窝,让人奇痒难耐,彻夜难眠。每天除了等待,就是与这些形形色色的人共处一室,呼吸着同样污浊的空气,听着各种抱怨、咒骂、以及低低的哭泣声。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而难熬。
王秃子时不时地找茬,想在他这个新来者身上找回点面子。他仗着自己块头大,又在这里待了几天,算是“老人”,便常常故意碰撞常遇春,或者在分饭时多拿少给,甚至有一次,他故意将一盆浑浊的洗脚水泼在常遇春刚铺好的干草上,恶狠狠地笑道:“新来的,手脚麻利点,别挡着老子路!”常遇春只是默默地站起身,没有发怒,也没有退缩,只是用那双平静却锐利的眼睛看着王秃子,那眼神如同冰冷的刀锋,让王秃子心里一寒,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他没有看到常遇春有任何激烈的反应,只是默默地拿起工具,将湿了的干草清理出去,又重新铺上了新的。王秃子的挑衅没有得到预期的回应,反而觉得有些无趣,悻悻地走了。
李三则总想从他嘴里套点消息,或者干脆打他的主意。他经常凑到常遇春身边,假惺惺地搭话,问一些关于他过去的事情,或者军营里的传闻。常遇春都一一化解,对于自己的过去,他只字不提,对于军营里的传闻,他也是一问三不知,只是淡淡地说:“我只知道,在这里,好好活着最重要。”李三见从常遇春这里捞不到什么好处,又觉得他有些难缠,便不再过多纠缠,但那双贼溜溜的眼睛,却总在不经意间瞟向常遇春的行囊,似乎在打量里面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常遇春都一一化解,不卑不亢,既不惹事,也不怕事。他甚至主动帮张老实挑水劈柴,与人为善,但眼神深处,始终保持着警惕和距离。他知道,在这个地方,善良也需要有锋芒,否则就会被人当作软弱可欺。他就像一块被投入水中的石头,激起了一圈圈涟漪,让周围的人对他既好奇又忌惮。
日子一天天过去,如同泥沼中的跋涉,缓慢而沉重。常遇春脸上的风霜更重了,皮肤被风吹得粗糙,脸上也多了几道浅浅的疤痕,那是被茅草划伤的痕迹。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如同被磨砺过的宝剑,闪烁着更加锐利的光芒。他开始真正体会到朱元璋将他放在这里的深意。这种艰苦的环境,这种与“同类”相处的经历,让他更加珍惜眼前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他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时一走了之的绿林好汉,他把自己交给了朱元璋,也交给了这支正在崛起的军队。他知道自己必须像一块璞玉,在艰苦的打磨中,才能显露出真正的价值。他看着天空中逐渐升起的启明星,那微弱的光芒,如同希望的火种,点燃了他心中的火焰。他心中默默念道:“朱元璋,你等着,我常遇春,绝不会让你失望!我会让你看到,你选择了我,是做了一件多么正确的事情!”
夜色渐深,客营里更加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咳嗽,和远处主营隐约的更鼓声。常遇春闭上眼睛,陷入了沉睡,但他的潜意识里,却依然在思考着,谋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