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她第一个词是“听”,不是“妈”(2/2)
昨夜埃默里在电话亭听到的噬语者活人试音像根细针,正往他后颈钻。
木筏好了。老渔民麦卡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位在阿基尔岛守了四十年灯塔的老人,此刻正用粗粝的手掌拍着新造的筏身。
雷击老橡树的焦黑纹路在阳光下泛着青铜色,没有一根铁钉,全靠椰棕绳和榫卯咬合——正如他昨夜在村公所敲着圣经说的:恶耳听不见无钉木的响,就像魔鬼抓不住没缝的船。
康罗伊转身时,海水漫过他的小腿。
麦卡锡递来的竹篙还带着树汁的清苦,他摸了摸筏身的凹痕,那是老木匠用骨锥刻的字,与他怀表里的耳坠残片同出一辙。为什么选雷击木?他问。
五十年前的雷暴夜,这棵树替渔村挨了七道雷。麦卡锡扯了扯褪色的羊毛围巾,雷火里它没烧透,反而把雷声锁进年轮了。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您母亲当年在石槽录浪声时,手里攥的就是从这棵树掰下的枝桠——教区记录里夹着干叶呢,詹尼小姐给我看了。
康罗伊的手指在字凹痕上顿住。
母亲的影子突然清晰:火光照着她的侧脸,发梢沾着海雾,手里举着的正是这样一截焦木,浪声灌进蜡筒时,她的耳坠在跳动,和詹尼腕间的银链、维多利亚的半枚耳坠,在记忆里拼成一轮满月。
要帮忙捆物资吗?詹尼的声音从沙滩那头飘来。
她抱着个裹油布的木盒,发梢沾着昨夜埋蜡筒时的沙粒。
康罗伊注意到她的指节泛白——那是她整理档案时太用力的老毛病。
木盒里是哈罗公学的民声蜡筒,他去年冬天带着流浪儿录的:卖报童的吆喝、扫烟囱男孩的咳嗽、面包房学徒的口哨。
昨夜他划七圈同心弧时,詹尼就站在月光里,看他用身体压出大洋洲的波浪、非洲的鼓点、亚洲的蝉鸣,然后突然蹲下来,用银链上的小钥匙挖开中央沙层,把蜡筒封进铅管。
不用。康罗伊接过木盒,指尖触到油布上的潮意,你留着怀表。他指了指詹尼胸前的金表,如果三小时后振测仪没波动......
别说傻话。詹尼打断他,喉结动了动。
她伸手替他理了理被海风掀乱的额发,腕间银链擦过他的锁骨,亨利说地脉波动和你心跳同频,你活着,它们才活着。
涨潮的哨声在这时响起。
亨利从礁石后钻出来,振测仪贴在耳边,屏幕蓝光映得他眼周发青:海蚀峡谷入口两海里,反向谐波频率正在爬升——圣殿骑士团的干扰信号,和贝尔法斯特试音的波形一样。他扯了扯防水服的拉链,需要我跟你下......
不用。康罗伊把木盒递给詹尼,你守着振测仪,埃默里盯着飞艇。他脱下单衣,露出胸前淡青色的血管——那些跟着心跳轻颤的纹路,昨夜在埋听土时突然显形,他们要压制的是地脉,不是我。
木筏划入海蚀峡谷时,海水突然变凉。
康罗伊握着竹篙的手沁出冷汗,能听见水下传来某种钝响,像无数贝壳在互相撞击。
亨利的声音从对讲机里炸出来:谐波频率97.3!
干扰信号覆盖地脉主波了!
他俯身贴近水面。
浪纹里浮着几缕暗绿藻丝,正以诡异的螺旋方向缠绕竹篙。
记忆突然涌上来:母亲跪在石槽边,蜡筒贴着湿岩,浪声里混着她的低语:听,它们在等能对话的人。
潜下去。他对自己说。
海水漫过头顶的瞬间,耳膜传来尖锐刺痛。
康罗伊闭紧双眼,指尖攥住铁片——那是从祭礼现场拾来的,边缘还留着他嘴角的浅红。
岩缝在眼前展开,像巨兽微张的唇,暗绿的光从深处渗出来,照见岩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不是文字,是声波的形状。
干扰信号突然变得清晰。
那是种刮擦玻璃般的刺响,正顺着他的耳骨往大脑钻。
康罗伊的太阳穴突突跳着,想起埃默里转述的老教授尖叫:他们剜舌是为了让声音纯粹!
让活人变成会动的扩音器!他的手指在铁片上摸索,突然触到一道凹痕——和母亲蜡筒上的划痕位置分毫不差。
三短一长。他想起矿工求救的节律。
铁片抵在上颚的瞬间,某种热流从胸腔炸开。
康罗伊的喉结震动,用颅骨传导的方式,在水下发出短促的嗒嗒嗒——。
声波撞在铁片上,反弹进海水,与干扰信号的尖刺绞成一团。
他看见岩缝深处的刻痕开始发光,暗绿转为幽蓝,像母亲耳坠在火光里的颜色。
嗡——
这声回响比任何浪都深沉。
康罗伊的肺叶开始灼烧,却仍睁着眼,看暗绿藻丝突然倒卷,干扰信号的尖刺被扯成碎片,被那声吞了进去。
岩缝最深处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的幽蓝——不是光,是某种振动的具象化,像有个喉咙正在缓缓张开。
浮出水面时,康罗伊的嘴唇泛着青。
他扶着木筏边缘喘气,铁片在掌心烫得惊人,边缘裂开蛛网似的细纹。
詹尼的尖叫穿透浪声:乔治!她赤着脚冲进海水,发梢滴着水,却只是攥住他的手腕,把怀表贴在他手背上——那是他的心跳,和振测仪的波形,正以完全相同的频率跳动。
那里。康罗伊指向海底裂开的缝隙,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钟,在等我们。
亨利的振测仪突然发出长鸣。
他举着屏幕冲过来,蓝光映得他脸色发白:岩层空腔共振!
周期和南太平洋火山岛同步!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还有......艾琳娜岛的风铃草。他摸出对讲机,里面传来埃默里的喘息,紫色根系缠上青铜铭牌了,还开了朵蓝花,花瓣抖的频率......
是维多利亚的声音。詹尼突然说。
她望着康罗伊掌心的铁片裂纹,又抬头看海平线——飞艇的螺旋桨声突然变远了,像被某种力量推离。
浪头开始变急,海水渐渐浑浊,像有暗流正从海底翻起泥沙。
康罗伊抹了把脸上的水。
他望着逐渐浓重的水幕,听着浪声里越来越清晰的鸣,突然笑了。
那笑很轻,却让詹尼的眼眶发热——像极了他第一次给流浪儿讲故事时的模样,像极了记忆里那个叫的人。
要来了。他说。
海水漫过木筏的瞬间,浑浊的水幕彻底笼罩了海蚀峡谷。
没有人看见,在那片混沌深处,岩缝里的幽蓝更亮了,像一只正在睁开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