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烧给大地的誓(1/2)
霜降之日,天光未亮,徽州的山谷间便弥漫着一层比雾更沉重的肃穆。
没有人号召,也没有人组织。
然而,当祠堂的第一声钟鸣穿透晨霭,百余名来自各村的老少茶农,已经像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潮水,默默汇聚到了那片见证了“千户试田”兴衰的空地之上。
他们神情凝重,或扛着锄头,或背着竹篓,像是来赴一场早已定下的盟约。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路。沈二嫂来了。
她没有叉腰,也没有怒骂,往日里能震彻山谷的嗓门此刻收敛得如同一口深井。
她身后跟着两个半大小子,三人合力扛着三大麻袋沉甸甸的东西。
“嘭!嘭!嘭!”
三声闷响,麻袋被狠狠摔在空地中央,袋口裂开,黄澄澄的“金穗一号”种子混着泥土滚落出来,那是农业改良公司尚未开封的最新一批货。
沈二嫂环视四周,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的、被风霜刻画过的脸,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乡亲们,咱们是靠这片土地活命的人,土就是咱们的命根子。咱们可以穷,可以苦,但不能让子孙后代戳着咱们的脊梁骨骂,说我们为了几个活命钱,亲手断了这茶的香脉!”
话音未落,人群中挤出另一个身影。
是“阿粪桶”。
他手里没拿别的,只有一个火盆,里面堆满了撕碎的进口化肥包装袋,还有几张被烧得卷曲的、伪造的“示范园”试种证书。
他一言不发,划亮一根火柴,丢进盆里。
“呼——”
火焰舔舐着那些印满洋文的纸片,升腾起一股刺鼻的黑烟。
这时,一个拄着拐杖的身影颤巍巍地走上前。
是白露爹。
大病初愈的他,脸上还带着几分苍白,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清亮。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半包他当初贪图小利,偷偷藏下的“金穗一号”。
他看着火盆,浑浊的老眼里泛起泪光,嘴唇哆嗦着:“我……我对不住老祖宗,更对不住这地。这火,就当是……是给咱脚下这片土地,赔罪了。”
他手一松,那半包代表着动摇与贪念的种子,悉数落入火焰,瞬间被吞噬。
火光映红了每个人的脸。
谢云亭就站在祠堂的高阶上,双手负后,静立如松。
他没有说一句话,没有做一个手势,此刻的他,不是运筹帷幄的“云记”掌柜,而只是一个见证者。
他看到,那颗名为“人心”的种子,在他未曾播撒的地方,已经破土而出,长成了燎原之势。
一个穿着小花袄的身影从人群中跑了出来,是小禾穗。
她跑到火盆前,小手里紧紧攥着什么。
那是她偷偷从速生田里捡来,觉得颜色好看,珍藏了许久的一小撮劣种。
她学着大人的样子,将种子轻轻放入火中,火苗“噗”地窜高了一下。
她没有害怕,只是仰起被火光映得通红的小脸,望着高台上的谢云亭,用清澈的童音问道:“东家,它们……会疼吗?”
全场霎时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孩子和那个年轻人身上。
谢云亭走下台阶,来到小禾穗面前,缓缓蹲下身。
他没有回答,而是轻轻握住孩子那只还有余温的小手,引导着她,将小小的手掌贴在冰冷而坚实的土地上。
“现在不会了。”他的声音温柔而有力,仿佛在对孩子说,也像在对这片土地说,“因为,已经有人替它们,也替这片土地,说了话。”
火焰升腾,映红了半边天际。
不知是谁,用低沉的嗓音,起头唱起了祖辈传下的采茶调。
那歌声苍凉而古老,起初只是星星之火,很快,一个接一个的声音汇入进来,最终汇成一条奔腾的河流,在山谷间回荡。
“……春风吹,茶歌扬,阿妹背篓上山岗。手儿巧,心儿亮,不采金,不采银,只采青山一缕香……”
人群之外,受邀前来观礼的墨盏先生抚着长须,眼中满是感慨与震撼。
他对着身边的黄药师叹道:“昔年,祁门八十四坊为守住制茶秘方,焚尽自家招牌,那是‘守秘’;今日,徽州百户茶农为守住土地良心,焚尽洋人劣种,这是‘传道’啊!形变了,可这颗敬畏土地的心,没变。”
他从怀中取出一本泛黄的手抄本,封面上是三个古朴的篆字——《茶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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