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茶渣也能卡住枪机(2/2)
谢云亭瞬间明白了,这不是单纯的商业间谍,而是一场积怨已久的复仇。
“先生不必自责。”他安抚住摇摇欲坠的老人,“小顺子,照此行事,不必手软。”
密令只有一句话:不动声色,将那罐“共生版”茶膏,悄悄涂抹于三张被洋行丢弃的废弃茶引背面,再设法让这三张茶引,流入黑市。
那茶膏里,混入了云记化验房最新培育的一种无色无味的霉菌孢子。
这种孢子在常温下休眠,一旦接触到仿制茶引所用的特定胶质,便会迅速活化,释放出一种只有云记特制试剂才能检测到的微量生物素。
这是一枚看不见的追踪器。
三日后,云记化验房传来捷报:追踪样本出现在了芜湖的一处地下印刷坊。
大脚嫂雷厉风行,当夜便率一队精干护卫突袭了那处院落。
工坊内,一个形容枯槁的刻工正在灯下埋头赶制伪造的茶引铜模,人赃并获。
面对如狼似虎的护卫,工匠吓得魂不附体,哭着全招了:“别杀我!我只是个刻工!主使是人称‘冯瞎子’的先生,他在浮梁开了个私塾。是他找到我,说谢家背叛了祖宗,要我们这些老手艺人联合起来,‘夺回祖宗的东西’!”
“冯瞎子……”谢云亭听完回报,久久不语。
众人以为他会下令将这冯瞎子抓来严惩,他却摆了摆手,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错愕的命令:“把那刻工放了,只把他那枚刻坏了的假印模带回来。”
“东家,为何?”大脚嫂不解。
谢云亭拿起那枚粗劣的印模,在指尖缓缓转动,目光深邃:“我们要抓的不是手,是那个盘踞在人心里的结。”
消息传到“赎舟号”上,正在擦拭舵盘的阿橹听完,动作一顿。
他沉默了许久,粗粝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猛地站起身:“东家,我去一趟浮梁。”
红脸李一惊:“船长,您去做什么?那种冥顽不灵的老顽固,一刀劈了干净!”
阿橹摇了摇头:“他不是你,也不是我。我去,或许比刀管用。”
谢云亭点头允准。
阿橹临行前,谢云亭递给他一只蜡封的紧紧的陶罐。
“若见到那位冯瞎子,替我问他一句话:当年他儿子愤而退学那天,可曾听见学堂里,正在念‘八十四坊联焚招牌’的旧事?”
阿橹虽不解其意,仍郑重地收下罐子,与红脸李一道,踏上了前往浮梁的路。
三日后,阿橹归来,面色比去时更加复杂。
他对谢云亭说:“东家,我见到冯瞎子了。他听了您那句话,当场就把手里的砚台给摔了,通红着眼吼,‘我爹要是活着,也绝不会让外人糟蹋了徽州茶的规矩’……后来,我把罐子里的茶膏兑水喂他喝了。他没反抗,喝完后,一个人对着墙壁,哭了半宿。”
当夜,谢云亭亲赴云记的化验房。
他将一枚真正的火漆茶引和那枚从芜湖带回的伪劣印模压出的样品,并列置于一盏新运到的“德制紫外光”灯下。
灯光亮起,奇妙的景象发生了。
真品的火漆印上,一层用肉眼无法察觉的金粉颜料缓缓浮现出淡雅华贵的金色纹路,如云雾缭绕。
而那枚伪品,则在紫外光下泛出一片沉闷的青灰色浊光,仿佛蒙尘的瓦砾。
谢云亭提笔,蘸着朱砂,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云记防伪公报》的第一条:“茶引可仿,茶心难摹。云记茶引,紫光之下,金纹浮现。凡敢冒用者,非缺技艺,乃缺良心。”
公告贴出的第二天,汉口最繁华的茶叶市集上,一位向来与云记有生意往来的老茶商,竟当众用自家店铺的招牌,引火点燃了一批刚刚低价购入的伪茶引货品,高声喊道:“我宁可卖一辈子粗茶,也绝不用这脏东西,辱没了茶叶的清香!”
一呼百应,一时间,焚烧伪茶引的火光,竟在数个码头亮起。
而在屯溪云记总号的账房角落里,小顺子就着昏暗的灯光,悄悄翻开了自己的日记本,在新的一页上写道:“东家说,一把茶渣也能卡住洋人的枪机。今天我才明白,我看人心,才是这世上最硬的壳。”
祠堂里的庆功宴上,人人喜气洋洋,都以为这场风波已经尘埃落定。
唯有谢云亭,在喧闹中独自走到窗边,望着江上初升的明月。
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将对手的阴谋公之于众,虽然赢得了道义,但也等于将自己彻底推到了明处。
对方既然连藏书峒的秘密都能挖出,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他有一种预感,一场更大、更正式的风暴,正在酝酿。
果然,不出三日,一封盖着南京通商总署朱红大印的公函,正由一艘挂着海关旗的快船连夜送出上海,目的地,并非屯溪,而是安徽省商会的所在地——芜湖。
公函的内容,是针对近期长江航运中出现的“茶引纠纷”,要求召开紧急听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