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香烬之后,路在脚下(1/2)
晨光如金粉,懒懒地洒落山口,将昨夜惊心动魄的血与火镀上一层暖意。
谢云亭站在藏书峒的洞口,额角那片曾被系统烙下的茶芽印记,在阳光下微微一热,最后那点属于外物的灼痛感彻底消散,变得温润如玉,仿佛与生俱来。
他没有再回头看那万卷竹简,只是将那片刻着众人心愿与自己誓言的竹片,用一方素净的锦帕小心翼翼地包裹好,郑重地放入怀中,贴着心口。
岩壁上,那些不知何人所刻的铭文,被昨夜那场幽蓝色的茶叶火焰映照过后,竟隐隐泛出不易察觉的金痕,仿佛天地也为这桩尘封千年的公案,做了一次无声的加冕。
“东家……我们就这么走了?”小顺子跟在后面,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和一丝不解。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幽深的洞口,声音低得像怕惊扰了什么,“那……那可是《茶枢全录》啊!”
谢云亭脚步未停,只是侧过头,晨光勾勒出他坚毅的侧脸。
“不是走,”他轻声道,“是送它回家。”
山下的临时营地里,一股浓烈的草药味混杂着米粥的香气。
大脚嫂左肩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虽苍白,但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
她拒绝了躺下的建议,咬牙坐直了身子,听完谢云亭的决定,沉着脸道:“云亭,你想得对,书不能再锁在山里。但你想得也不全对,这峒里,从此留不得人了。”
她“嘶”地吸了口冷气,忍着伤口的剧痛继续说:“墨盏先生若是真心悔悟,那帮没了主心骨的茶纲残部,就绝不会容他!他们得不到竹简,第一个要泄愤的就是守峒人。这地方,已成死地。”
这位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村妇,对人性的恶有着最直观的认识。
她看向灰衣道人和石聋儿:“你们,还有山里剩下的族人,都得立刻迁走!”
她喘了口气,提出了自己的方案:“俺们信茶联盟,山里山外十二个村落,平日里靠信茶传讯,互为犄角。俺看,就把这《茶枢全录》分拆开,咱们一村藏一卷。他们人再多,还能把十二个村子全翻过来不成?”
这确是在乱世中保存珍贵典籍的最好办法。
谢云亭却摇了摇头,他走到大脚嫂身前,深深一躬:“嫂子想得周全。但此书已经‘死’了太久,我们不能让它从一个石洞,换到十二个地窖里继续沉睡。”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面带疲惫却眼神发亮的人,“分拆是对的,但不是藏于地,而是藏于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半个时辰后,营地中央的空地上,所有守峒人连同他们的家眷,以及西坪村赶来接应的村民,黑压压地围坐了一圈。
谢云亭请来了村里唯一的老塾师,老先生颤巍巍地捧着从石聋儿手中接过来的第一卷竹简,就着初升的朝阳,用带着浓重黟县口音的腔调,一字一句地念诵起来。
“乾元三年,江淮大旱,民采野蒿代茶,官吏却强征‘茶税’,歙州茶妇陈氏,焚身于市,血书‘吾以命抵叶’……”
没有玄妙的工艺,没有高深的茶道。
开篇第一段,就是一段被湮没的、血淋淋的历史。
人群中起初还有些窃窃私语,可渐渐地,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茶工,听着听着,浑浊的老泪便滚滚而下。
有妇人默默从怀里掏出香烛,在圈外寻了块干净石头点燃,朝着竹简的方向,拜了三拜。
这一刻,这竹简不再是人人欲抢夺的秘典,而成了一面映照着祖祖辈辈血泪与风骨的镜子。
真正的传承,在这一刻,已经开始。
灰衣道人不知何时悄然走到了谢云亭的身后,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疏离与戒备的脸上,此刻只剩下释然与敬重。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用油布包裹得极为严实的东西,递了过去。
“谢掌柜,这是家师老桑皮临终前,耗尽心血所绘的‘茶脉图’。”
谢云亭展开,那是一张泛黄的丝绢地图,上面用朱砂和墨笔,密密麻麻地标记了自明清以来,散落在皖南、赣北、闽中等地,共计七十二处不为人知的隐世茶园与匠人血脉的所在。
每一处标记旁边,都注明了其擅长的独特工艺,或是某种珍稀茶树的生长地。
“我曾以为,这是家师留给我重振‘守峒人’一脉荣光的权力钥匙。”灰衣道人目光复杂地看着那地图,“直到昨夜,我才明白,这不是权力钥匙,而是一份责任名录。它应该交给能让这些星火重燃的人。”
谢云亭接过地图,指尖轻轻抚过那条从“祁门”延伸至“浮梁”,再蜿蜒到“婺源”的红线。
昔日徽州一府六县的茶叶黄金走廊,如今虽已割裂,但脉络尚存。
一个更为宏大的蓝图,在他心中悄然成型:以云记为轴,以信茶联盟为网,串联起这些散落的星火,建立技术共享、利益共沾的“共制工坊”,让这片土地上最好的茶,不再是某个人的私藏,而是所有茶农的希望。
就在这时,石聋儿突然面色煞白地从山上急奔而来,他冲到谢云亭面前,双手焦急地比划着,喉咙里发出“啊啊”的嘶哑声。
灰衣道人脸色一变,翻译道:“他说,墨盏先生独自一人返回藏书峒,重新点燃了长明灯,跪在那封遗书前,不动了!”
谢云亭心中一凛,立刻拔腿向山上奔去。
他赶回洞口时,只见那位老人枯瘦的身影,如同风干的标本,孤零零地跪坐在高大的石台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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