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人均寿命很低(1/2)
“朴哥,露西咋还没来?”王北舟捏着半根油条,朝厨房方向望了望,“往常这时候,她熬的小米粥早飘香味了。”
李朴刚摸出手机要拨电话,院门外就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不是露西惯常轻快的、带着锅碗瓢盆碰撞声的步子,是拖着沉重的、发颤的,像踩在棉花上的步子。
他抬头,看见露西站在雕花铁门后,一身发黑的素色裙子沾着泥点,头发乱得像被狂风卷过的枯草,原本清亮的眼睛肿成了核桃,只剩一条缝还浸着红。
“露西?”李朴猛地站起来,茶缸在石桌上磕出轻响,“出什么事了?”
露西张了张嘴,喉结动了动,没发出半点声音。
眼泪倒先滚了下来,砸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很快被晨风吹得发皱。
她突然蹲下去,双手死死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哭声像被老鹰掐住喉咙的雏鸟,嘶哑得破了音,又满是绝望的闷响。
王北舟慌忙跑过去蹲在她身边,轻声道:“露西姐,别急,慢慢说。”
哭了足足五分钟,露西才被王北舟递来的纸巾噎住哭声,勉强止住抽气。
她抬起头,脸上的泪痕混着泥污,像两道深色的沟壑,嘴唇咬得渗出血丝,声音断断续续:“老板……我……我妈妈……走了。”
李朴手里的搪瓷茶缸“顿”在半空,滚烫的茶水溅在虎口,烫得他猛地一缩手,却没觉得疼。
王北舟也僵在原地,半张着嘴,刚咽下去的油条在喉咙里堵得发慌。
昨天傍晚露西走的时候,还笑着说要给他们炖红烧肉,说她妈妈最爱吃她做的东坡肘,要多学几道中国菜孝敬老人。
“什么时候的事?”李朴的声音沉得像井里的水,比平时低了两个调门,带着不易察觉的发颤。
他想起露西上个月还托他买过降压药,说妈妈靠廉价药片维持,总说头晕却舍不得去医院,那时他只当是老人常见的慢性病,从没往生死上想。
“昨天半夜。”露西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突然喘不上气,眼睛直翻白,手脚都凉了。邻居帮着叫了赤脚医生,他看了看瞳孔,摇着头说……说没救了。”
她又捂着脸哭起来,肩膀抖得更凶:“是高血压冲了心脏,医生说……说这种病在这边最常见,走得比风还快。”
李朴蹲下去,把一整包纸巾塞进她手里,声音放得极轻:“别急,天塌不了。先回家处理后事,要人要车要东西,跟我说一声就行。”
他转头朝王北舟使了个眼色:“北舟,去我卧室保险柜拿十万先令,再去门口超市搬两箱牛奶、五袋面粉,还有两桶金龙鱼食用油,都放我车后备箱。”
王北舟应声就跑,塑料拖鞋在院子里踩出“哒哒”的急响。
院子里只剩李朴和露西,晨雾渐渐被阳光揉碎,透过棕榈树的缝隙筛下来,在露西蜷缩的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撒了把碎盐。
她还蹲在地上,背脊弯得像株被暴雨打蔫的三角梅,连平时最在意的头发乱了,都没心思拢一下。
“你妈妈今年多大年纪?”李朴在她身边的石阶上坐下,声音轻得像晨雾。
“五十八岁。”露西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叫,“我总说等我攒够钱,就带她去中国医院做个体检,等我结婚的时候,让她穿我做的旗袍……”她的声音又哽咽了,“可医生说,这边的人平均寿命才六十二岁,能活过六十的,都算老天爷眷顾。”
李朴的心猛地一沉,像坠了块铅。
他在达市摸爬滚打五年,见过医院走廊里堆着的空药瓶,见过路边裹着白布的担架,却从没刻意去查过这里的人均寿命。
那些路边拄着拐杖的老人,头发白得像雪却才五十出头;那些医院走廊里哭泣的家属,怀里抱着的孩子才刚学会说话。原来这些习以为常的画面背后,藏着这样残酷的现实——在这里,生命像煤油灯的火苗,风一吹就晃,稍不留意就灭了。
王北舟很快跑回来,黑色塑料袋装着的现金贴在胸口,额头上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浸湿了半件T恤。
李朴接过现金,塞进个牛皮纸信封里封好,又帮着把物资搬上车。后备箱被塞得满满当当,牛奶盒的冷气透过缝隙渗出来,带着点甜香。
“露西,上车,给我们带路。”李朴拉开副驾驶车门,伸手扶她,“路不好走,坐稳了。”
露西家在基武科约贫民窟最深处,那片连导航都标不出名字的地方。
银灰色的霸道巡洋舰刚拐进路口,就被横七竖八的摩托车堵得动弹不得,三人只能下车步行,王北舟拎着两桶油,手臂绷得发紧。
土路被雨水泡得坑坑洼洼,积着发黑的污水,踩上去“噗嗤”作响。垃圾袋堆在路边,苍蝇像乌云似的围着腐臭的食物转,嗡嗡声钻进耳朵里,让人头皮发麻。
铁皮屋像被随手扔在地上的积木,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晾衣绳上挂着的破衣服随风晃荡,几个光脚的孩子蹲在墙根,手里攥着没吃完的硬邦邦的面团,好奇地盯着李朴他们脚上的皮鞋。
“这边的路滑,踩着砖缝走。”李朴扶着露西的胳膊,她的腿还在抖,每走一步都要晃一下,像是随时会摔倒。
王北舟跟在后面,手里的物资沉得勒手,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他在国内见过城中村,却从没见过这样的地方——空气里混着酸臭味、药味和劣质油烟味,连阳光照进来,都像是蒙了层灰,比他想象中最糟糕的样子还要糟糕十倍。
露西的家是间不足十平米的铁皮屋,门框上挂着块洗得褪色的黑布,算是最简单的灵堂。
屋里屋外挤满了人,都是街坊邻居和远房亲戚,男人们蹲在门口抽着自制的卷烟,烟味呛人;女人们坐在屋里的矮凳上,用衣角擦着眼泪,哭声、说话声混在一起,乱得像一锅沸腾的粥。
露西的父亲坐在屋角的矮凳上,原本就花白的头发像是一夜全白了,背驼得像座老旧的石拱桥,手里攥着张塑封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穿着碎花裙,笑得很灿烂,眼泪顺着他布满皱纹的脸往下掉,砸在照片上,又被他慌忙用袖子擦掉。
“爸爸。”露西扑过去,跪在父亲脚边,头埋在他的膝盖上,又开始小声哭。
老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点光,他张了张嘴,喉结动了动,没说出话,只是颤抖着抬起手,拍了拍女儿的背,又低下头,手指摩挲着照片上女人的脸。
李朴弯腰走进屋,屋里没开灯,光线昏暗得很,铁皮屋顶被太阳晒得发烫,空气里混着汗味和淡淡的草药味。
墙角铺着块磨破边的草席,上面躺着露西的母亲,盖着块洗得发白的白布,布角下露出一双裹着旧布鞋的脚。
屋里没有像样的家具,只有一个掉漆的木箱和几张缺腿的矮凳,墙上贴着露西小时候的奖状和一张全家福,照片里的女人抱着扎羊角辫的露西,笑得眉眼弯弯,眼里有光。
“叔叔,节哀。”李朴把牛皮纸信封双手递给露西的父亲,“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用来办后事。外面的牛奶和面粉,给大家分着吃,别饿坏了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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